墨子风随众人来到山脚,见路侧一字排列六辆黑色福特轿车,刚要坐进第一辆做开路先锋,忽听一个随从叫道:“墨先生,金公子请你乘这一辆车。”墨子风隔着车窗见小玉躺在后椅,头部垫着靠垫,神色萎靡不振,便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
“小玉,你怎么样?”墨子风扭脸关切问道。
“今后……你、还是叫我金公子吧,小玉是没有外人时的称呼,你当众称呼小玉,有人会不高兴!”
墨子风愣了,忽然想到戴笠的叮嘱,此时意味深长,当时也不便多说什么,便正襟危坐盯着前方。
前面两辆汽车开路,后面三辆汽车压阵,车队快速驶进南京市区,直接进入国立中央医院。
金公子钻出汽车,随即被送进手术室。墨子风身上有几处擦伤,抹了点紫药水便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休息。眼睛却不停巡视,唯恐杀手得知消息前来行刺。
忽然,门诊楼涌进几个蓝衣社特工,快速驱走看病的患者,在走廊设了警卫,紧接着进来了几个神色严肃的官员,领头的正是戴笠。
墨子风起身敬礼,戴笠打量墨子风一眼,见他衣衫破烂,满身污渍,命令随从给墨子风取一套衣服。戴笠见身边没人,低声问道:“什么情况?”墨子风轻声说:“胳膊中了一枪,不是要害,没有性命之忧
!”戴笠松了一口气,说:“关键环节,可不能出岔子!子风,什么人干的?”
墨子风摇摇头说:“我当时保护金公子,没看清刺客。不过,武器声音杂乱,有勃朗宁、驳壳枪、南部十四式,还有一挺冲锋枪,听声音像是美国汤姆森!这些人似乎提前获得消息,在栖霞山草丛设伏,我估计西苑有内奸通风报信。”
戴笠脸色凝重,说:“我已下令控制了西苑所有人员,迟早会查出这个奸细。子风,这次多亏了你,听说两个保镖被炸死,是你把金公子从火线救了下来。嗯,关键时刻干得漂亮,回去我嘉奖你。不过这段时间,你还要加强戒备,千万不能让金公子在南京出事!”墨子风立正道:“属下明白!”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对墨子风笑道:“你是墨子风吧,我在报纸看过你的照片,你这次比上次干的更漂亮,我给戴处长求个情,让他给你立功怎么样?”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戴笠介绍说:“这位是张群部长,上次你和日本大使馆的国际纠纷,可是张部长从轻处理的,为这还得罪了日本大使,快谢谢张部长吧!”墨子风忙鞠躬致谢。
张群笑道:“小伙子,我可是看好你啊,你们年轻人一定要给中国人争口气,要不然我这个部长总要仰人鼻息,挺不直腰杆,那种滋味可不好受啊!”
正说着,忽见手术室的门灯熄灭,随即走出一个医生。戴笠走上去问道:“医生,病人怎么样?”医生说:“没问题,手术很成功!”
话音刚落,护士推着轮椅上的金公子走出手术室,她抬头看见张群和戴笠,想站起身来,戴笠忙阻拦说:“金公子不要客气!”
金公子微微一笑说:“劳烦张部长、戴处长亲自探望,真不敢当!”张群笑道:“金公子客气了,你现在回到南京,像闺女回娘家,自己人何必说客套话。”
金公子听到“回到南京”四字,冷冷一笑说:“是啊!我这次出使南京,没想到出了这么多的波折,今后还要仰仗张部长多多帮忙才是!”
张群听到金公子将“回到南京”改为“出使南京”,眉毛一挑,脸色一变,似乎想高谈阔论一番。戴笠忙使个眼色,拦住话头说:“不知金公子想在医院养病,还是回西苑修养,如果回西苑,我让医生跟着过去
!”
金公子道:“还是回西苑吧,那里清静些!”戴笠笑道:“好,我这就派人安排!”
墨子风眼观别处,耳听张群和金公子口枪舌剑,两人就“回到南京”和“出使南京”暗中较量了一番,初始觉得好笑,越想越觉得这二字之争大有玄机。
墨子风虽不懂外交,却也知国际交往中有时一字之差,意思便天地悬殊。“回到南京”,犹如闺女回娘家一般,说明根在这里;而“出使南京”却完全不同,是指两个不同的国家交往,最起码也像邻居串门一样。
难道金公子不是中国人?想到这里,墨子风隐约觉得这女扮男装的金公子大有蹊跷。
※※※
——她是谁?
——她从哪里来?
——为什么有人要刺杀她?
这些问号墨子风一无所知。
当金公子的车队驶回西苑的时候,墨子风发现门前警卫全部换成了宪兵,连楼层侍应生也换成了蓝衣社特工。墨子风仍然是金公子的贴身保镖,他得到了戴笠和金公子的双重信任。但是,此时的墨子风心中疑云密布,虽然戴笠叮嘱此事涉及机密,墨子风还是想尽快弄清这个金公子的真实身份。
吊着绷带的金公子恢复了往日的公子风范,与幽暗井底的小玉判若两人。在墨子风眼里,金公子富贵高傲,小玉贫寒孱弱;金公子干脆果断,小玉缠绵多情;金公子如蓝天鲲鹏,小玉像井底之蛙。但是,这行为迥异的两个人却拥有同一张脸,同一颗心脏,同一个身躯。墨子风甚至想起了死去的白晓洁,感觉她们两人如果成为演员,一定能出演四个人的角色。
是谁改变了金公子,让他变成了小鸟依人的小玉?又是谁改变了小玉,让她变成了高傲果敢的金公子?墨子风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权力,准确一点说是环境。失去权力的金公子变成了小玉,得到权力的小玉变成了金公子。
一段时间,墨子风常常产生错觉,当墨子风看到金公子朝他甜蜜微笑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井底的小玉,便也朝她报以微笑。但墨子风很快发觉,金公子这个微笑并不是传递给他的,而是传递给参与宴会的另一个人,只是那人恰巧和墨子风站在同一条直线
。
墨子风觉得自己和小玉的这一段经历似乎已经抹去了,或者说从来没有发生一样,墨子风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梦。现在,金公子像对待其他侍从一样对待墨子风,刻意保留一段距离,既漂亮洒脱,彬彬有礼却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金公子出院的第四天夜里,宪兵打电话给三楼保镖室说,西苑门口来了二男一女,他们自称是金公子的客人,名叫毛佳文、赖东珠和曹汉成,询问墨子风要不要放行。墨子风当时并不在意,认为这三人只是一般的访客,便进去向金公子报告。
金公子在陪客人聊天,客厅门扉紧闭。墨子风在门口恰巧听到金公子和客人用日语交谈,那位客人恭维道:
“芳子小姐,你是大日本帝国的功臣,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满洲独立运动、上海一二八事变这些军事行动,你功不可没。难怪土肥原先生听说你受了伤,特别嘱咐我过来慰问。你这次来南京,不仅代表满洲国,也代表大日本帝国,这次和国民政府密谈,主要是策反汪精卫、周佛海这些和蒋介石心怀二心的人,不知道事情进展如何……”
墨子风日语不太好,却能听懂日本话,通过几个关键词便将整段话翻译了出来。
墨子风浑身打了一个冷战,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金公子”竟然是号称日本谍报机关“一枝花”川岛芳子。墨子风对川岛芳子的历史并不熟悉,仅仅知道川岛芳子是一个卖国间谍,原名爱新觉罗·显玗,汉名金壁辉,清朝肃亲王善耆第十四女,在热河组织过“定**骑兵团”为日军效鹰犬之力,还担任伪满洲国“安**总司令”……
“既然金公子是川岛芳子,那么暗杀他的人是谁?一定是爱国义士!”一时间,墨子风心中充满了愧疚之意,那名冒充司机的刺客本可以一枪打死川岛芳子,谁料自己助纣为虐,竟然亲手打死了一个爱国志士,意外救了川岛芳子一条命。
必须除掉这个间谍,只是要把握好时机,不能暴露身份。
墨子风思忖再三,终于敲响了门,川岛芳子问道:“什么事?”墨子风道:“有三人求见,警卫室询问放不放行!”川岛芳子说:“我知道了,你把他们带到小客厅!”
墨子风通知警卫室让他们上楼,当三人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时候,墨子风一眼认出了走在前面的智远和尚
。此时,他留着平头,仍然大腹翩翩,少妇赖东珠和管家曹汉成还是老样子。只是当三人一起出现在走廊的时候,赖东珠表现出很随意的样子——也许这是因为他和川岛芳子沾亲带故的缘故。
墨子风脑筋急转,随即想到一个计策,一个虎扑冲了上去。智圆、少妇和管家乍一看见墨子风,大吃一惊,扭身想跑。墨子风拔枪在手,随即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子弹击中智远和尚的脑袋,随即脑浆四溅。墨子风的第二枪打爆了管家的脑袋,鲜血洒在洁白的墙壁;墨子风的第三枪射进了少妇的后心,她随即倒在血泊之中。
这就是墨子风,当他觉得必须杀人的时候,绝不手软。
枪声惊动了宪兵和特工,他们持枪奔上楼层,看着三个倒地的尸体,一时愣在那里。墨子风说:“这三人是刺客,搜搜他们,看带了什么武器!”
蓝衣社特工摸遍了三人的尸体,找出了藏在少妇身上的飞刀和手枪。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经过重重检查搜身,这三个刺客怎么带进了武器,宪兵和特工唯恐受到责罚,一时惶恐不安。
墨子风把枪插进腰间,大度地挥挥手说:“别愣啊!把刺客尸体扔出去,通知宾馆马上换地毯,刷墙壁,所有地方清洗干净,必须一尘不染,不能让金公子不满意!”
“慢——”川岛芳子大步走了过来,她皱起眉头看着地上的死尸,大声问道:“谁开的枪?”
墨子风脸上带笑,走上前说:“是我!”川岛芳子盯着墨子风看了一会儿,突然咬着牙齿说:“墨子风,你为什么开枪?”
墨子风面不改色,振振有词:“金公子,这三人进来后鬼鬼祟祟,怀揣武器,图谋不轨,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先发制人,这是保镖的职责……”
川岛芳子顿足道:“墨子风,你、你糊涂,他们是我的人!”
墨子风惊诧不已,歉疚地说:“金公子,对不起,我见这女人身怀飞刀,意图不明,所以……真是抱歉!”
川岛芳子气得张口结舌,但她见墨子风是因为尽忠职责而误会杀人,一时也无可指责,便气哼哼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