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命啊。”韩世忠叹口气,与梁红玉一模一样,他也是不同意。
“皇上要是因为此事杀了你我,简直是昏君无道,这种丧权辱国助纣为虐的事情,我梁红玉做不来,娘子军也做不来。不用管,给我打。”红玉坚信自己的原则。
韩世忠一把就将这个内侍监给推开,“滚开,什么阿物,军情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又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韩世忠第一个不然开城门。”
“韩将军,将军稍安勿躁,您何故与皇上过不去,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要您打败仗您就打败仗,皇上要您打胜仗您就打胜仗,这般执拗圣意,皇上龙颜震怒,是祸移九族的事情啊。”
这内侍监唯恐韩世忠不清楚祸移九族的罪名,故意危言耸听,“汉武帝时候,同样是有一个将军不听号令,以为自己目下无尘,死缠烂打。后来没有尊崇帝王的意思,故而……”
“滚开,没用的东西。”
韩世忠一脚,这内侍监已经滚皮球一样,四仰八叉的朝着楼梯口去了,梁红玉看着这内侍监,看着看着又是看一眼旁边的韩世忠。
擂鼓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起来,她心乱如麻,先前祖父与父亲就是在皇命中的牺牲品,那样战功赫赫到头来还不是一刀两断,这死亡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梁红玉一直在想。
她梁红玉固然是粉骨碎身全不怕,但是皇上会理解自己吗?百姓呢?
她蓦地回想起来祖父离世时候的惨状,不禁后退一步,铜锤飞过去,一把让鲁倩握住了,这边并没有停止战斗,红玉已经朝着韩世忠去了。
韩世忠的目光看着从楼梯口滚落下去的内侍监,这内侍监已经屁滚尿流的上马,朝着那红地毯去了,气喘如牛。
“反了,反了,咱家要参你一本。”
“滚你的。”梁红玉奉送一句,这内侍监拍一拍自己的飞鱼服,愤愤不平的去了,上马以后,马儿绝尘而去。
红玉这才将目光收回来,“现在,内侍监也是朝廷栋梁,你我究竟用什么办法呢?”
“听说鲁倩前几天去黄州,见到了东坡学士,学士有锦囊妙计,可否看一看。”红玉立即拍一拍脑袋,“把这茬几乎忘记。”
立即打开,确实是一个锦囊,不过是不是妙计还有待商榷,红玉将锦囊打开,看到里面苏东坡的字迹历历在目,“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这哪里是妙计?”梁红玉不解的将那张纸给了韩世忠,世忠一看之下,不免也是失落的叹口气。“他什么时候也是变得幽默起来,忍字头上一把刀,你我都是将军,是可忍孰不可忍。”
“或者——”红玉好像逐渐明白过来,转而说道:“或者,他原是知道你我脾气不好,所以写一个‘忍’字儿,告诫你我戒骄戒躁不成?”
“但是,现在的局面分明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韩世忠说。
“世忠哥哥,这是一枚古钱,我们用古钱做决定,何如?”这是梁红玉从来没有想过的,也是从来没有玩过的游戏。
有很多高智商的人,都会做很多
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韩世忠点点头,梁红玉已经从自己的荷包中拿出来一枚外圆内方的孔方兄,朝着天空那么一丢,这银币滴溜溜就落在了地上。
“花就打,字就撤退。”宋朝??的铜钱与唐朝的一样,一面镌刻的是文字,类似于“某某通宝”之类,另一面则是花纹。
古钱落地,梁红玉没有听到声音,跟着梁红玉与韩世忠看到一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场景,这古钱不是花儿先着地,当然也不是字儿先着地,奇怪的是,这古钱就那么大头朝下,树立在了千百年来就严丝合缝的城墙砖上。
“原来天意也有踯躅的时候,现在呢,世忠哥哥?”梁红玉看着韩世忠,皇上是什么性情,梁红玉知道。
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在很多事情上,并没有真知灼见,但是皇上很是喜欢听三朝元老秦桧的意思。
秦桧是梁红玉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梁红玉呢,与秦桧的关系实在是过分紧张。
“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既然天意让我们等等,我们就再等等。”
“这是等的意思?”梁红玉看着古钱,古钱居然可以树立起来,这般的让人不可思议,红玉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与东坡的意思一模一样,急不可耐是不成的,忍其实也是等。”梁红玉站起身来,朝着城壕下一看,等就等,谁怕谁。
反正他们耗得起,最好是到晚上,黑灯瞎火的,这里地形对于敌军来说人地两疏,才是梁红玉好机会呢。
红玉收回目光,落在了韩世忠的脸上,世忠淡淡的叹口气。
“这是秦桧的意思。”
“我知。”红玉点头,“这个秦桧,早已经有将你我杀之而后快的心,你我??现如今简直动辄得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边说,一边叹口气,朝着韩世忠靠近一点儿。
韩世忠握住了梁红玉的手,梁红玉的手并没有一般女子的柔腻,掌心有沉甸甸的一层厚实茧子,摸上去却是熨帖,如同握着一枚花瓣似的。
“你看起来喜气洋洋,都到了这个时候,可以笑出来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韩世忠没有想到梁红玉是笑着的,人人焦心的时候,她还是出水芙蓉一般的淡笑。
“我自然是笑着的,时刻满怀希望,坏事多往好处想罢了。”红玉疲倦了,这句话刚刚完毕以后,她就躺倒在了韩世忠的怀抱中,然后轻柔的甜蜜的睡着了。
“大战在即,可以睡得着的,吃得香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人,红玉,为了保护你,我可能要做你不赞成的事情了。”韩世忠一边说,一边叹口气。
空中有柳絮飞过,五月终于完毕了,他伸手握住了柳絮。
京中人讲柳絮叫做“雪绒花”,这是顾名思义的。这些柳絮还是隋炀帝时候让人种在护城河边的,都城已经一千多年岿然不动了,他们是民族英雄,怎好到了紧要关头背离祖宗的垂德。
为保证自己的安全,离开百姓赖以生存的土地。
尽管韩世忠的信仰不允许韩世忠这样做,不过韩世忠也不能不这样做。他是悲愤的,一个将军可以死在战场上,这是荣誉,但是这般的窝囊
,他没有经历过。
且这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梁红玉睡着了,韩世忠将那雪绒花放在了红玉的发丝上,一黑一白,白色与黑色就显得泾清渭浊起来,白的显得眩目,黑的呢,沉着,冷静,浸润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光泽。
梁红玉在战鼓声中清醒过来,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其实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她瞪圆了晶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身旁的韩世忠,世忠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梁红玉愕然。“抱歉,我太累了。”
“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自然是,但愿这一仗完毕以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任何人都可以休息,唯独主将不能休息,梁红玉因地制宜,从很久以前准备围剿金兀术开始,已经在布置这里的一切。
到现在,已经半个月的时间,红玉连轴转,事无巨细,红玉总是看在眼里,身体力行。细节往往别人忽略,不过红玉觉得细节决定的往往是成败,因了这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安排,这才有了金军的惨败。
红玉握住了蛇矛,目光看着镜面一样闪烁的的钢枪,看到上面自己的一张脸,白皙的面容好像出水芙蓉一般,眼瞳黑漆漆的,眼袋也是黑漆漆的。
“哇塞,我这么难看,你们没有一个人提醒我?”红玉看着自己的熊猫眼,看着看着,伸手就开始团弄起来。
“女人的苍老啊,第一就是从眼睛开始的。”红玉一边说,一边伸手从自己的衣袖中拿出来一个盒子,盒子里面的东西很简单。
是上一次阿爽与红玉出门去找李师师买的一点儿胭脂水粉,红玉现在闲适的样子,不像是在战场上,不像是在百尺高楼,而好像是在小轩窗中一般,眼睛敏慧,露珠一样闪烁。
看着蛇矛上自己的剪影,韩世忠一笑,也是看着梁红玉。
众人回眸看着他们两个人,鲁倩“哎呦”一声,从牛皮大鼓上已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旁边的众人面面相觑了会儿,都皱眉,“这,什么情况啊。”
众人看到梁红玉半跪在一个沙袋上,左手中握着一个木盒,右手中握着一个粉扑,居然在补妆,众人都停顿了下来。
默契的是,城头下的金兀术也是停止了进攻,就那样,时间好像凝结住了一样,红玉并没有理会,对唾手可得的战果,她没有任何疑心,现在,她全心全意的开始梳妆起来。
握着象牙梳,将打结的发丝轻轻的梳理开,目光目光看着蛇矛上映衬出来自己的一张脸,然后伸手。
韩世忠眼疾手快,已经将木盒打开,红玉找了白色的粉,在自己的眼睑下方轻轻的用美容指厾点起来,那种闲庭信步的感觉,让人咋舌。
有人说——“看到了吗?梁将军在化妆?”
“啊,化妆!”声音好像难以置信,不过看过去,梁红玉将军的的确确是在不慌不忙的化妆啊。
城上,人人都远距离看着梁红玉,一个一个眼睛里面写满了狐疑,梁红玉在做什么啊,这时候不是高歌猛进的时候吗?红玉为何袖手旁观起来,为何自己整理自己仪容仪表起来。
是给敌军下马威?还是另有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