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天色暗沉。
营帐之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今夜我与张勤三人先走一步,明日天一亮你们便带着梁姑娘回临京,那里暂时是个僻静之地,由我们来想办法将金贼引到黄河一带,你们也好脱身。”韩世忠面无表情的吩咐着。
站在他对面的男子矮了他半个脑袋,此刻整个人也隐在他的黑影下,看不清楚他脸上究竟是何表情。
等不到他回应,韩世忠又说:“王大哥,你我都应当知道,这一次金贼来犯与往日绝不相同,他们是抱在灭亡南宋的必死之心来的,绝不会就这样放过我们的。”
男子支支吾吾的问:“那,那童贯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若是上天真要亡我南宋,以我等微弱之力,又岂能阻挡?”
“是。”男子抱拳低下了头。
韩世忠安排好了,背上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身后跟了两个人,遥遥的看了一眼亮着微弱灯火的军营,这个时辰,她应当睡下了吧。
“阿律,可以出发了。”那几人催促道。
他转过头来,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走吧!”
“韩世忠!”
“吁!”韩世忠连忙拉住缰绳,吃惊的回过头来。
梁红玉今夜换上了一件浅色的衣袍御寒,他好像还从未见过她穿过女人家该穿的衣裙,每次见她几乎都是方便行走的长衫子,必要时一撩开便能上马。
他明明亲眼看着她进了营帐,这么会出现在这里?
韩世忠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她为什么会来?可是心中却又忐忑万千,他害怕梁红玉以为自己是嫌她拖累自己,才想要将她放置在军营之中的。
再说了,金贼马上就要杀进来了,这军营之地也不再是什么避难之所,要不是他今夜派出的卧底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说,那金贼们连战几日不眠不休,眼下粮草匮乏,正在千里之处的城池等待援军的粮草到来,预计也要后日才能启程赶往这里。
梁红玉走上前来,她站在他的马下。
双眸中盈盈水光衬得灵动又迷人,她昂着脑袋,一字一句的问:“为什么要丢下我?”
韩世忠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那三人也是极有眼色之人,相互对看一眼,便驱马上前去等他了。
梁红玉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遍,“韩世忠,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将我抛下?只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便听你的留下来。”
今夜种种,他早就已经将今夜要先走的讯号变现在脸上了。
别人兴许不知,但她梁红玉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她也不动声色的吃过了晚饭,静静的按照韩世忠所想所安排的计划行事,为的就是等到这个时候,好好的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世忠又露出这幅垂首
沉思的神情来,每次他一表现出这样的姿态来,却总是给梁红玉一种眼前这人很是脆弱,便是一阵冷风轻轻迎面袭来,也能将他击垮的感觉。
她屏住呼吸,尽量的想要调整好自己此时此刻的愤懑之情。
明明是他将自己带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军营来的,眼下却又要无情的转眼将自己抛下,独自一个人离开,这可不是什么君子之风,丈夫所为!
可惜这些话,这些她想了一个晚上的话,只要一看到韩世忠这张脸,她便一句话也开不了口。
梁红玉没有什么想法,她只是觉得人这一生极其短暂易逝,好不容易让她遇到了一个与自己脾性相仿的男子,她只不过是想要与他一起共同抵御外敌罢了,并未做其他的想法,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带上自己,难不成是觉得女子一定就是男子的累赘吗?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去,一把捉住了韩世忠揪紧缰绳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捏,“韩世忠,你不要太看不起人,我说过我梁红玉绝不会做任何人的累赘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冷冷的晚风一吹,韩世忠似乎也被她磨得没了耐性。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视线下移,“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只是想要你平安的活着,你明白吗?”
这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未免多了几分伤感。
梁红玉拽紧他,“若是你真这么为我着想,便更应该将我带在身旁好好照看,丢给旁人来照顾我算什么男人家的本事!”
韩世忠明明知道她这是在故意说话即将他,逼他将她带上,可他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问:“我这一去,也不知道……”
不等他说完,梁红玉打断他的话,“男儿志在地方,理应四海为家,即便终有一人需要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也无甚大碍,你带着我,待到你弥留之际,我兴许还能替你入土为安,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她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来说服自己,韩世忠闷声一笑,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便是用力一扯,梁红玉整个人便被他提到了马背上。
“既然你这么不怕死,那我们便一起做一对亡命鸳鸯!”说着,他大喊一声“驾!”扬鞭驱马。
那几人见他愁容消失,取而代之的已是一片欢喜之色,心中也对他身后马背上的女子颇感佩服。
毕竟,能够说服韩世忠的人,这军营之中可是从未出现过的。
他的固执乃是出了名的让人害怕。
但凡是韩世忠早已经决定好了的事,便是再多的人劝阻,也没有任何的挽留余地,当然,往往最后也几次三番的证明了他说的话才是真正应该做的选择,渐渐地,也就再也没有人与他争辩了,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也总是下意识的选择了听他的,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如何高人一等,只是因为他说的话在理,能够服众。
韩世忠几人抹黑赶了几个时辰的
路,到了一个岔路口,官道上隐隐可见一个亮着光的驿站。
韩世忠低下头去看了看腰间的手,那雪白纤细的小手紧紧的揽住他的腰,十指相扣,仿佛极害怕他趁机逃走一般,他的心中涌上一股拉住这双手的冲动,想必定然是十分的柔软。
“阿律,阿律前面有个驿站,我们要不要停下来喝口水,歇一歇?”那人看了他身后的梁红玉一眼,问道。
韩世忠回过神来,他抚上腰间的手,拍了拍,“阿梁,我们到驿站了,下来喝口水。”
梁红玉从梁家满门抄斩之日起,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此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是困乏得靠着韩世忠的后背便有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兴许是因为他的后背太温暖太可靠,以至于让她这个躺在家中床榻之上都极是浅眠的人,也不小心贪恋。
她揉揉眼,嗓子因为许久没有说话的缘故有些沙哑,“到了吗?”
“哈哈!还早着呢,姑娘可是累了?”韩世忠左侧的男子见她迷迷糊糊的问了这么一句,遂笑道。
梁红玉被他的笑声吓得一个激灵,即时清醒了过来!
她暗骂自己居然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候还能睡着,脸上也生出一丝暗红,韩世忠下了马,伸手给她。
她一把抓住,跳下了马。
韩世忠手中一片柔软,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的大掌中动来动去的想要挣脱,他却不由分说的紧紧抓住不放手,“嘘!”
前方隔着一层淡淡的迷雾,尚可看清“灵犀驿站”四个大字。
梁红玉与韩世忠并肩而行,看着那驿站大门敞开,驿站之中却又僻静无人的样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寅时了。”韩世忠看着暗沉沉的夜空说。
“为何这驿站却如此诡异的敞开着门,仿佛就好像是专程在等待我们的到来一般,实在让人不安。”她皱着眉头,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
本以为会遭到其他人的笑话,谁知却是引起了他们的深思。
方才笑话她的男子也点了点头,对韩世忠说:“姑娘所说,有几分道理,阿律,要不我和铁牛先进去看看情况?”
他说着,便要行动。
韩世忠拉住他,“等等,我们此行本就没有多带人手,谁也不能出事。”他顿了顿,又说:“金贼此刻远在千里之外,定然不可能这么快赶到这里,若是有人埋伏,多半也是山贼盗匪所为,不足为惧,我们一起进去吧,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相互照应。”这前半句他是对着那男子说的,可最后两句,却是扭过头来看着梁红玉说。
梁红玉瞪了他一眼,这一路上,他可没少看她!
难不成在韩世忠的眼中,自己就是如此的柔弱需要人保护吗?
她一定要找个机会让他好好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