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透过窗沿,屋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摇晃,斑驳的月影被叶片割的破碎,落了一地的凌乱。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淅淅沥沥的,在雾蒙蒙的夜色之中织就出一片阑珊的绿。
郁绥额上浮了一层细密的虚汗,眼睫半阖着,烧红的眼底混着那颗殷红的痣,在脸上晕开一片薄的雾来,显得有些脆弱。
商诀又往前凑了一步,老旧的床铺倏地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有些不堪重负似的,发出“吱呀——”的声响,混在沉溺的夜色里。
“你来我床上干什么?”
郁绥刚一出声询问,就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不像话,几l乎是从胸腔出挤出来的气声。
他沉默地抬起眼,看着眼前突兀靠近的商诀。
少年的眸色很深,隐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得见利落分明的轮廓,还有紧抿的那一截薄唇。
他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挪移开,径直往下探,落在发了汗的颈窝里。
掌心间,全然是滚烫的一片。
“绥绥,你发烧了。”商诀的眉蹙得很紧。
他这一晚上都没有合眼,郁绥难得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几l次想要和他道歉,都没有机会开口,是以今晚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雨声渐起的时候,他才听到另一端郁绥的动静。
呼吸短而急促,就连翻身也比平常反复。
郁绥听到商诀的话,倒是没有多大的意外。他这几l天来回地奔波,又是喝酒,又是搬宿舍,还要在紧张的复习之中抽出空闲来,回家看看可乐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晚上的温度渐渐低下来,他又穿着单薄的T恤,几l趟穿堂风吹过来,冷得人直打寒战。
这么一想,不感冒发烧才怪。
他偏开身子,躲开了商诀的手,嗓音沙哑道:“只是感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商诀的眉又皱起来:“你有没有带退烧药?”
郁绥把烧红的脸埋进了枕头里,嗓音很闷,只觉得脑子里都是一阵钝痛:“不用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他这几l年都是这么干的,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发一身的汗,第二天睁开眼,烧就已经退了。
“这怎么行?”商诀将他松开,三步并两步下了床。
郁绥只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只能听得到商诀在床下胡乱翻找的动静。
隔了好久,商诀再次上了郁绥的床铺,他扣着郁绥的肩,将人半扶起来。
郁绥的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头发被汗水浸湿,散乱地搭在额前,他有些不满商诀的力气,想要伸手将人推开,手上却软趴趴地,没有半分力气。
商诀将手里的杯子抵在郁绥的唇边,将冲好的感冒冲剂一点点给他喂了进去。
那种中药特有的苦味在嘴巴里蔓延开来,郁绥被苦得往后一缩,里边的药洒了出来,溅在了商诀的白T恤上。
“绥绥,”商诀低声叫他的
名字,有些无奈:“先把这个药喝了,我再去帮你找退烧药。”
郁绥有些抗拒:“我不想喝,我说了,不用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他烧得厉害,却半点不肯服软:“只是感冒而已,放开我吧,我想睡觉。”
他说完,就把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一副摆烂不想面对的模样。
换做以往,商诀拗不过他,大概率会任由他作为,等到第二天再拐弯抹角地和他讲道理。可这次,商诀没再多说话,他将手里的药放下了床,又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了一件防风外套,一件新的长袖卫衣,利落爬上了床。
郁绥硬生生被这人从床上揪了起来,他烧得迷迷糊糊,一时之间都没了骂人的力气,有点呆地看着他:“你要干嘛?”
商诀的眼皮半垂着,床上开了盏小夜灯,能看见他的表情有些强硬的冷漠。
商诀说:“不吃药的话,就只能去医院了。”
郁绥:“?”
郁绥:“我不去。”
他虚弱地反驳了商诀的提议,可惜没什么用。
商诀像提小孩儿一样,把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郁绥懵了,刚想教训商诀不要多管闲事,这人已经干脆利落地把他的T恤扒了,又给他套了件长袖卫衣。
郁绥:???
商诀把手伸向了他下半身的被子,郁绥下意识地夹紧了腿。
他睡觉时习惯穿短裤,因为拉扯间的动作幅度太大,裤腿被掀起来,露出两条光洁白皙的大腿,因为发烧,皮肉翻着层不自然的红。
郁绥:“???”
眼见商诀的手已经要伸到他的裤子上了,郁绥一时之间都顾不得去不去医院了,只得阻拦:“我自己穿……裤子,我自己穿……”
商诀半垂着的眼界颤了下,收回了手。
好半天,郁绥磨磨蹭蹭穿好裤子之后,还试图和商诀讨价还价:“我喝药,喝药总行了吧。”
商诀摇头:“你估计烧到39度以上了。”
郁绥一时语塞,被拽着下了床之后,还没等站稳,商诀直接伸手,卡着肋骨往上的地方,像抱小孩儿一样,把他抱了起来。
平衡感骤失,重心不稳,他本来就在发烧,脑子混沌,下意识地夹紧了腿,好死不死,夹住了商诀的腰。郁绥发懵的瞬间,一时不知道该怀疑是自己烧糊涂了,还是商诀真的这么胆大包天。
他被商诀抱在了书桌前放下,屁股下边垫着一层衣服,但还没等反应过来,脚又被抓起来了。
郁绥眼睛烧得通红,很是不满地蹙起眉:“你是不是找死,商诀?”
商诀没回应他的问题,半俯下身来,从抽屉里找了一双干净的袜子给郁绥套上。
“小心着凉了。”他安顿他,像是在安顿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儿。
郁绥脑子都麻了。
以至于商诀拽着他的手,像照顾婴儿一样帮他套上冲锋衣的时候,他居然很随和
地顺从了。
临走前,郁绥大半张脸都掩藏在冲锋衣的领口下,商诀却还不放心,又从衣柜里找了个帽子戴在了他的头上。
离开宿舍前,郁绥在楼下等商诀和宿管说明情况的时候,凑到等身镜前匆匆瞥了眼自己全副武装的设备,很诚恳地对回来的商诀发问:“商诀,你觉得我会不会被热死。”
商诀把他面前的拉链拉到了最高,撑着伞,把人塞到了出租车里,嗓音很淡:“不会,多穿点好。还有,小心磕到头。”
郁绥烧糊涂了,一时之间也忘了两人还在吵架的事,张嘴就回怼:“你以为我是你?”
凌晨三点,医院里的人依旧很多,大多数都是急诊,医护人员匆匆推着病人往诊室里去,走廊过道里一片吵闹。
郁绥坐在椅子上,刚量了温度,39.8℃。
要是今天晚上没来医院,可能真要烧傻了。
他手腕上被绑了两条压脉带,青色的血管在皮肤表面鼓起来,上边已经有了两个小孔。
“对,对不起啊……”帮他扎针的实习护士舔了舔唇角,有些局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扎了两次也没找到正确的位置。
郁绥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温声道:“没事,你慢慢来吧。”
护士又把针对准了他的手背,这次角度不对,细针在他的手背上挑了一下,那块儿的皮肤迅速肿了起来。
坐在他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商诀突然皱着眉,嗓音有些愠怒:“您能不能看准了再扎?他的手已经成这样了。”
郁绥没忍住瞥了他一眼,不懂这人在发什么脾气,被扎的人又不是他。
大概是生气真的有用,等到了第四次,护士终于扎对了地方,郁绥手上的压脉带被撤走,冰凉的液体顺着透明的导管没入血液之中,流通至四肢百骸。
商诀见状,松了口气,检查了一遍郁绥没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这才转身到了走廊的尽头去缴费拿药。
少年的背影清瘦颀长,在错落的灯光下,又勾勒出几l分成熟的冷硬。
郁绥坐在椅子上,头困倦地歪着,有些发困,却还是强撑着精神,掀开眼皮,盯着走廊尽头的商诀。
头顶的灯光冷白而刺目,斑驳的光点晕在商诀的脸上,隔着太远,郁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从对方焦急的脚步之中感受到片刻的安心。
旁边的诊室被推开一道门缝,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从里边走了出来,坐在了郁绥的身边。
她来的比郁绥还要早一些,之前就和郁绥攀谈了两句,此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免有些孤单,便拉着郁绥谈起话来。
“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啊,不像我家那两个小孙子,成天里闹得鸡飞狗跳。”
郁绥闻言,不自觉“嗯?”了一声,然后失笑地解释:“奶奶,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兄弟,是同学,您是从哪儿看出了我们像兄弟的?”
奶奶有些发愣,看了看尽头处的商诀,又看了
看郁绥:“我瞧这大半夜的,他给你忙前忙后,还教训刚才给你扎针那小伙子,还当你们是亲兄弟呢,原来只是同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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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奶奶又开了口:“这要不是亲兄弟,你这同学人还怪好哩,这大半夜的,又是陪你来医院,又是给你缴费,看他那副紧张的样子,估计是要比亲兄弟还亲呢……”
她话音刚落,商诀的身影从走廊的尽头折了回来。
他眼睑下的皮肤有一片明显的乌青,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身上穿的T恤是被郁绥弄脏的那一件,就连裤子也皱皱巴巴得堆叠在裤脚。
商诀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甚至于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郁绥敛了下眸,心脏忽然跳了一下,他的眼眶烧得更加厉害了些,有层水雾弥漫在了眼底。
商诀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人生得高大,影子也长,将郁绥罩了个严严实实,几l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起来一样。
商诀朝着那个奶奶温声道:“奶奶,对不起,能麻烦你让个座吗,我想照顾一下我的同学。”
对方很快让出了坐出来。
身侧的空调将温度调的有些低,冷气吹在身上,不自觉发寒。
商诀细白的手兀地出现在眼前,他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在了郁绥的嘴边。
“生病了就多喝点热水。”他温声道。
郁绥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接过了他手里的水,小声道:“我自己来。”
浓白的热气氤氲散开,遮挡住了他湿润的眼睛,郁绥啜了口热水,眼睫眨了下。
他想,商诀真的对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