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阜国初春迎帝母,太后怒闯宣德殿(上)(1 / 1)

元兴八年,初春刚至,本该端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点唇的嫔妃们,一早便朝服加身,姿容端正地侯在了孝庆宫外。

刘氏身为将军夫人,竟然也服饰隆重,手牵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女娃跟在了最后。刘氏这时双眉紧蹙,频频探头,看着前头依旧恭肃严整的宫人们,牵着女娃的手,也不禁攥得更紧。

“娘……”见那小女娃扭着手,扁嘴喊了声刘氏,想要刘氏把手放开。这一声惹得身侧一些宫女嫔妃皱眉斜看,眼中尽是责怨之色。

刘氏忙对那些嫔妃点头讨好,又蹲下身来,一手抚在小女娃的脸上,轻声说:“良怡,在这里不能随便喊话,知道吗?”那个叫良怡的女娃听到这句,头往侧边扭开,刘氏急忙将她拉到跟前说:“听话!倘若你今日能不说一句,娘便允你去和哥哥们一同学习。”

良怡听到可以和哥哥们一同学习,回过头来看着刘氏,便抿唇点了点头。

刘氏见她应下来,神情也没有舒缓一刻,依旧皱着眉头站起身,端正着站好。良怡一手扯着刘氏的裙摆,边怯怯地看着前面,那些嫔妃宫人们如同石像般的恭肃神态,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无一人的脸上有厌倦之色。

“太后驾到——”

突兀一声,尖细的嗓音闯入耳中,那故意拉长的尾音,似乎在得意于所有人的服从。因为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施然跪下叩首,口中的施礼声盖去了那拉长的音线。

良怡被刘氏拉着,跪在了刘氏身侧。在她眼中越加清晰的沙石,似乎也与府中无异,只是耳边的恭礼声让她觉得疏离恐慌。

“怎么连孩子也带来了!哀家不是遣人来说过吗?”就在良怡跟前,一声厉喝打破了簌簌的行路声。

“太后,这是陈将军府内的,今日受传召入宫,半路听闻太后回宫,说一定要先来磕个头。”一个老宫女见太后面色不愉,忙躬身上前,细声着说道。

太后看了眼依旧跪着的刘氏和良怡,扬手说:“让她们都各自回去罢,改日再来。哀家今日想先和陈小子家的说几句话,皇帝那边,你遣人去通传一声。”说完,便迈步朝宫内走去。

身后的宫女太监们,转身便通传下去,让那些衣饰隆重的嫔妃们各自归宫,他日再来。良怡也跟着站起身来,看着那些嫔妃眉头也不曾一皱,敛声屏气地躬身退下。

刘氏见良怡盯着嫔妃们看,恐失礼了人,忙拉过良怡的手,跟着走进了孝庆宫。

一入正殿,便又是跪拜叩礼,无一处敢疏漏。

“陈家的小子也有闺女了?来,牵上来让哀家瞧瞧。”先头的厉喝声,如今爽朗地笑着。良怡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个老宫女牵着绕过了纱屏风,走到了太后跟前。

良怡抬头怔怔地看着斜倚在宽塌上的妇人,见这人的装扮大气尊贵,又别有一股风流姿态。头上簪着九凤朝阳挂珠钗,身穿缕金绣凤锦缎袄,腰间系有葱黄鸾绦。两眉上提带英气,俊眼含笑神飞扬,看在良怡身上时,良怡只觉得又是亲近,又不禁恐其威压。

太后上下打量了良怡一番,指着良怡对那个老宫女说:“虽为女儿身,却姿容俊朗,果真是陈家的女儿,定然不输男子。”

那个老宫女也顺着打量一番,笑着称是。

刘氏在外头,听到太后的夸奖,又是喜又是忧,既想让良怡和太后多待会儿,好讨太后欢心,又怕良怡年幼误了事,又或是皇帝那边遣人来……

“太后!请太后开恩,让良怡留在陈府!”刘氏思虑再三,终究是抢先着跪在地上,朝太后那边叩头。

太后本想着和良怡说上几句话,突然听到刘氏的恳求之声,敛去了笑意,皱眉看着在身侧奉香太监,沉着声音说:“总不该是哀家强留的吧?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良怡见眼前的人说怒便怒,惊得退了半步,被那老宫女扶着肩头,示意她别乱动,才一手攥着老宫女的裙摆,怯着看向太后。

刘氏不知屏内事,以为是自己失礼,触怒了太后,就要开口说话时,见一个宫女自屏后端茶出来,对她摇了摇头,便知是里头的事情,只好强忍着跪在地上,不再说话。

里头奉香的太监被一喝斥,忙放下暖香炉,跪在了太后脚下,尖细的音线被压抑着,听起来略显沙哑:“太后恕罪,并非奴才有意隐瞒,只是这岚华郡主的册封,太后也是知情的。今日皇上下旨,让郡主再升公主,并赐入宫习礼仪,同皇家女伺候,这是大好的皇恩,且太后也刚回宫,奴才恐太后烦忧这等琐碎事,才不曾上报。”

太后看着那太监,故作罕然地笑道:“恐哀家烦忧,当真是个忠心的奴才!”说话间,一手扫落那暖香炉,暖炉砸在太监身上,炉灰洒落满地,偶溅到那太监的手背上,可那太监只跪在跟前,不敢哆嗦一下。

良怡见着那太监手背发红,有些怯意地双手拉着老宫女的裙摆,便听见太后对那太监低声说:“哀家让你竭力阻止,不得让皇帝牵扯到陈府,你可曾做到!”不等太监回话,又起身探手拉过良怡,说:“这是陈家的幼女,刚出生便封作岚华郡主,是何等的荣耀啊,是不是?”

良怡被拉到太后跟前,鼻中充斥着那炉内熏香的味道,难受得皱紧双眉。而自己眼前就是那个跪着的太监,探眼看去,这才发觉此太监面相极其端稳,偏生脸上扫了层白粉,无端地让人感到厌烦。

那个太监听到太后的反问,犹疑间也皱起了眉头,突起的白粉让良怡别过脸去,看着老宫女那已经发旧的裙摆。

“太后,皇上已经能够把持朝政,并心怀天下,自然有他的想法。奴才身份卑贱,哪里能左右帝听啊。”那太监说完,便磕了几个头。

太后听到回话,点着头,怒极而笑,连说了三个好。

“不是你这奴才卑贱!是哀家卑贱才是真的!”太后拍桌而起,一脚踹在太监身上,喝道:“你这阳奉阴违的本事,也敢用在哀家跟前?你岂不是在骂哀家干涉朝政,左右帝听!”

良怡被老宫女拉到一旁,看着太后额上挂珠颤摆,大怒而斥,与一开始见着的尊贵妇人大相径庭。一脚便将那个太监踹得倒在地上,这等仪态,又大别于那些嫔妃们的恭肃严谨。良怡却觉得,这才应该是太后,欢喜便乐,如今怒极便惩,那眉尾上挑,俊眼而怒的样子,才真正是让满宫上下,皆为臣服的太后。

那太监被踹倒在地,忍着痛,又跪回来,心里知道太后定然不是要听自己解释,便急着说:“奴才失言,罪该万死!这岚华郡主今日传召,奴才听闻皇上是要升其为公主之位,并赐其居于宫内,享受公主之尊,哪知将军夫人会误以为是其他,而来求太后开恩呐!”

太后见着太监到现在还在自己跟前和稀泥,也不再多费口舌,便让人拉出去先赏了板子,又让宫人们把刘氏扶起来坐好。

良怡刚要走出去刘氏身边时,就见一个太监急急步入殿中,尖着声音说:“皇上有旨,命奴才携岚华郡主入宣德殿。”

刘氏刚被那个端茶的宫女扶起坐好,便听到那太监口中的话,心头一紧,又要跪下时,那宫女挽着刘氏,直在刘氏耳边劝她莫要再私自求恩。刘氏看了眼屏风,无奈又坐回了椅子上,只别着脸抹泪。

良怡听到太监的传话,也紧攥着老宫女的手,看着太后,心里也想着让太后开口,自己就能跟着娘回陈府,也能跟兄长们一同学习诗词句读。

可太后这时,却连怒容也敛去,神色平淡,只是眉尾高挑,又无甚笑意,便也隐隐让人觉得不怒而威。

太后提步走出屏风外,对着那拘着身子的太监说:“哀家欢喜这孩子,便和你一同去。”说完,也不管那太监的欲出之言,又指了那个扶着刘氏的宫女说:“你抱好岚华郡主,随着哀家。”吩咐完,便率先朝殿外而去。

那宫女听到吩咐,忙快步上前,抱起良怡便随着出殿。刘氏见太后出面,也大感欢喜,就要起身跟着去时。那个老宫女自屏后拿了件青肷披风,搭在挽着的手臂上走出来,见到刘氏,忙上前止住了她,说太后既然没点到,就别随意跟上前,好生呆在孝庆宫内。话毕,便疾步走出殿外,徒留下站着踌躇难安的刘氏。

欲知后事端详,且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