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凛身边无人随侍,宫女们也都跟着素问退到了外面,并不算宽敞的屋子里只剩下轩辕紫凛跟云珞依两人。
因为八日后大婚的缘故,这闺阁之中都被挂上了红色花巾、彩凤团烛这等喜庆之物,连搁在帘间的画屏也都被移开,所有的空间都被大婚的喜气所填满。
“臣妾?”不知道是不是受房间里气氛的影响,紫凛心里也冒起一丝意外的欢喜,微笑坐下道,“怎么样,看来天妃的封号,还算合你的意?”
云珞依笑了出来:“天妃地妃,不过名号罢了。若是臣妾不满意,陛下难道还能换过不成?”
紫凛却是笑着摇头,他可不是为得美人倾城笑,就能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封号这种已经诏告天下了的事情,再议更换,绝对是不妥的。
“所以就是了。”云珞依凝视着他浓郁的眉宇,淡淡笑道,“臣妾在陛下心中,莫不是无事总会去细想封号这等闲事的人吧?”
一个六宫艳羡的封号,竟被说成闲事,紫凛颇有些无奈的失笑道:“哦?那在你心里,什么不是闲事呢?”
“盛世升平,天子安康。”云珞依笑了笑,云淡风轻地随口吐出了八个字。
她的唇瓣一直轻轻抿着,在那张仿佛是汇聚了南国所有秀丽山水的动人脸庞上,却找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就像是这八个字,已经深深刻在她的意识深处,刻了一世一世又一世……
紫凛思虑半晌,眼睛的余光飘过桌上的茶壶,起身去取了冰块放入茶碗中,若是被旁人看到以他天子之尊,在此间却行此奴仆之事怕是要连眼珠都惊了下来,不过紫凛自己却是做的十分自然熟稔,轻轻的给云珞依斟满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然后朝着云洛依微微举杯示意道。
“好,那就以茶代酒,愿蒙爱妃吉言,盛世千秋吧……”
紫凛的意味深长的笑,落在云珞依的眼眸之间,回荡在屋里的沉稳的声音古井不波,却是听不出任何旖旎之意。
“好!谢陛下赐茶!”盛世名君亲自倒下的茶,哪有不喝的道理?
茶碗轻轻一碰,冰凉的茶水应声跃起,不经意地溅了两三滴在云珞依的手臂上,丝丝凉意像是顺着皮肤,一点一滴地渗透下去。
呵呵,还真的是好冷。
明知道眼前的人那一声“爱妃”是如这盅冰茶一般,闻之沁人心脾,惑人沉醉,待到饮之,却发现冰冷无情,苦涩自知。
前世,云洛依已经苦涩尽尝,惨淡收场,今生却还是得去小意应付,相比之下,她倒是宁愿像前世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傻傻地以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份宠爱,全都是真的,起码在舌尖碰到那真正的冰冷之前,还嗅到了让人沉醉的香气……
云洛依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找个机会离开萧国后宫,远走高飞。
但是若她真的这么做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南国,而等待着现在还留在萧国的燕惊尘和使节团的下场,必然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紫帝不会允许任何人,挑战他和这个国家的尊严!
再想想,父王和母后,也不是为了让她一辈子浪迹天涯送她来这里的,他们希望她能有更好,更安全的生活。
“西川十六都朕已派人前去接管了,你放心吧,没有发生大的动乱,一切安好。江陵城的城守也跟南国达成了协议,在城内南国商人享受同萧国上位贵族待遇,一切交易税费全免。至于燕惊尘,前几日已由朝中大儒提请了封侯,就在大婚之后会向皇都各府发出宣诏。”
紫凛将手中的冰茶一饮而尽,静静的放下了空的茶碗,挑眉朝云珞依看去。
云珞依轻笑一声,低头拿起了茶壶,将紫凛面前的空盏倒满。
“还有一事,也是朕今天来跟你商量的……”紫凛将云洛依的反应看在了眼内,嘴角浮上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手指轻轻敲击在茶盏的边缘继续说道。
“陛下在跟臣妾逗趣吗,有什么事直接吩咐臣妾就是,商量一词臣妾可担待不起!”云珞依抬起头看了紫凛一眼,淡淡笑道。
“不,这件事,是必须跟你商量的。代国的军队已经绕过西川,陈兵于兰溪,意欲直取南国流坊。”
刚才还一直同紫凛虚以为蛇的云珞依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陡变:“什么?代国叩边南国流坊!”
饶是云洛依两世为人,早已经波澜不惊,但是一时间也不由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变了颜色,为什么她不记得,前世有过这样的剧情?
难道历史因为她的重生而偏离了轨道?!
不过片刻之后,云洛依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前世的南国确实在这个时间遭遇突变,国力突然衰落,但这场大变究竟是因何而起,谁也没跟她提起过。
所以说,代国叩边的事件,可能并非是没有发生,只是,前世的她不知道而已……
“你先别急。”紫凛右手拈起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所以朕说,要跟你商量,可否让我萧国的西川军借道瑶山,前往流坊前线?”
云珞依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盯着紫凛很久,而后者眼神清澈坦然,似乎早就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而且此举也没有分毫对南国不利的意思。
“呵呵”云洛依突然轻笑了起来,淡然道:“陛下,是终于忍不住要对代国下手咯?”
“哈哈哈!”紫凛听罢也突然抚掌笑道,深深的看着云洛依的眼睛说道,“你觉得呢?”
云洛依正色道:“损失西川十六都,也就等于损失了大量的战马、粮食和兵器输送源地,现在的代国正是最虚弱的时候,陛下选的正是最好时机!”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云珞依没有回答,而是沉沉一笑道:“陛下的西川军,会驻马于整个南国边境吗?”
“会!”紫凛若有所思地看着云珞依眼眸里流动的微光,轻轻笑了出来。
看吧,小公主,朕有能力保护你,也有能力保护你的国家……
这样的话,紫凛自然不会说,但他眉宇之间透出的英气,正是这样一个强国帝王的信心。
云珞依叹了口气,她差点就想认输了。
这样的条件,别说三年之后了,就算让她现在死,她也是绝对不会犹豫立刻抹脖子的……
因为,风景秀丽,民风醇和的南国,最缺的是什么?
毋庸置疑就是军队!
那样一个安宁的国度,少年们更愿意把时光消耗在秋千架下的诗笺上,很少是有人愿意去拿刀动剑……
如果有萧国在边境驻军,谁还敢越雷池半步?
“臣妾不才,立刻就将自己的意见修书一封,陛下可交燕惊尘,带回南国给父王。”云珞依存着一份心思,她想让燕惊尘离开这里,她不要他靠近这场未来将历时三年的生死赌局。
可惜,紫凛一听她的建议就笑起来:“惊尘跟朕相谈甚欢,于国于民都是不可多得的奇才,你却拿他当个信使,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
“那陛下如何安排?”
“朕会派十二队军马日夜兼程,加急将你的信件送出。”
云洛依心下一动,心中浮现出了柳音茹那张永远端庄典雅的脸庞,军马?不会是受大将军府节制的吧,那可是柳家的地盘……
不过她转念一想,那皇后的父兄哪怕再大的胆子,恐怕也不敢截留这种已经是国书级别的信件,她又稍稍放宽了心。
只是,直接把军队派驻南国边境,可不是一件小事,征兵、钱粮、调动、任命,每一项都是非常繁杂的工作。
虽然云珞依早想到,送出西川十六都,紫凛的回礼绝不会差。
可是,这样的回礼,是不是有点过于重了?
……
帝王大婚,本应是举国同庆的景象,唯独在平安宫里,一丁点喜气都沾染不上。
烟雾缭绕的宫殿里,除了心腹的婢女和侍卫,就只有被宣召入宫的威武大将军柳标,跟他的女儿——萧国皇后柳音茹两人。
淡淡的香气在茶盏上浅浅浮起,显得整个厅堂尤为空落。
柳音茹给父亲倒了杯茶,漫声道:“爹在第一次见过云珞依之后,就已经出言提醒过,此女含而不露,峥嵘暗藏,扬眉如剑出鞘,宜早除。只不过,女儿以为,紫帝陛下从来最恶飞扬跋扈之人,对这位南国公主应该不会有太多好感,所以想静观其变,没有听从父亲‘宜早除’的建议。”
“现在知道错了吧?”柳标也没生气,只摇头笑道,“你表兄马上就要率军开赴流坊前线,越过国境征讨,这在萧国历史上,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是。爹戎马一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若论宫廷险恶、闺门心思,爹不如我,但如果论知人识人、大局判断,再过一百年,我也比不上爹一根手指头……”柳音茹沉声道。
柳标笑了笑,伸出他握了一辈子长矛利剑的手,轻轻抚向柳音茹的脸颊:“那倒不然。若是连你都说这样的丧气话,那柳家岂不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对不起,爹见笑了……”
“音茹啊,为父只有你一个嫡女,一直想要在你的三个庶兄中间选一个继承人,但最近,为父想通了,那三个东西都是一样的不成器,选哪一个又有什么区别?”柳标再次笑着叹了口气,“为父不想再为这种没意义的事伤脑筋,也许会抽个花签,就把下任的族长给定下,所以……”
“所以?”柳音茹皱起秀眉。
“所以,音茹。柳氏满门的荣辱,唯系于你一身了……”
柳音茹浑身一震,仿佛又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微笑的看着父亲略显苍老的眼角,点头应诺。
“爹你放心吧,女儿会用一切,守护这个家族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