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退求其次的选择——孙权晚年选立太子风波(2)(1 / 1)

孙和虽然能力很强,但心思不像死去的哥哥孙登那样缜密,政治上不像孙登那样成熟。套用时髦的话来说,孙和的智商很高,但是情商并不高,综合素质不强。孙和的内在缺陷注定他不会成为像孙登那样的成功太子,甚至还为自己带来了不幸。

孙和是孙权宠爱的王夫人的儿子。王夫人和步夫人争宠。步夫人没有儿子,也不像王夫人那样有心计,处于争宠的下风。但是步夫人有两个非常厉害的女儿。长女孙鲁班,字大虎,先是嫁给了周瑜的儿子周循,周循死后改嫁全琮,因此被称为“全公主”或“全主”;小女儿孙鲁育,字小虎,先嫁给朱据,后改嫁刘纂,故称“朱主”。孙权特别宠爱信任这两个女儿,常常听取她们的意见,也让她们插手许多事情,因此两位公主地位特殊,影响甚至超过了诸位兄弟。两位公主之中,全公主工于心计,野心勃勃,非常热衷于宫廷斗争。她看到母亲步夫人争宠失败,自然心怀不满,对新太子孙和怀恨在心。全公主于是常常在孙权耳边诋毁孙和。遇到这样的对手,太子孙和最明智的做法是小事上不和她纠缠,大事上要有主见,有证据,站稳脚跟据理力争。但是孙和却采取针锋相对的对策,事事和全公主作对。两人你一招,我一招,打得不亦乐乎。

一次,孙权生病了,让太子孙和替自己去宗庙祭祀,保佑身体康健。孙和的太子妃张氏的叔叔、大臣张休就住在宗庙附近。张休见太子来祭祀,就邀请孙和来自己家——估计是两人商量谋划巩固地位、对付全公主的计策。孙和竟然抛下祭祀,去了张休家。那一边,全公主派来终日暗中监视太子的探子马上把消息告诉了全公主。全公主就告诉孙权说,太子不去庙中祭祀,而是专门去了妃子家进行密谋活动,对父皇的疾病一点都不上心。她接着造谣说,王夫人看到皇上卧病在床,面露喜色。孙权闻讯自然是很生气,愤怒地再也不宠信王夫人了。王夫人从此忧郁而死。对于太子孙和,孙权没有明确的表现,但心里埋下了深深的不满和偏见。

孙和被立为太子的同年八月,孙权封皇四子孙霸为鲁王。当时其他皇子都没有封王,孙霸的地位一下子突出出来。而且孙权对他宠爱赏赐和其他待遇,都和太子孙和没有差别。不知道孙权是刻意抬升孙霸来压制不满意的太子孙和,还是单纯的喜欢孙霸。孙登在世时孙权宠爱孙和,现在又宠爱了非太子的孙霸。宫中的下人一度很为难,因为按礼孙霸不能和太子孙和享受同等礼遇,现在他们不清楚具体怎么区别对待太子和鲁王。

孙权对孙和和孙霸的“无区别对待”导致了一场内讧。

孙霸即使原本对太子之位没有“非分之想”,现在也被孙权的刻意提拔给勾引出来了。

作为皇子,谁不想尝试一下端坐龙椅的滋味。孙权对孙和表露出来的不满和对自己的关心宠信,被孙霸理解为是一种政治暗示。鲁王孙霸觉得这是父皇有意废黜太子,改立自己为新太子。即使父皇现在没有这样的想法,自己离太子之位也很接近了,完全可以“奋斗”一下,争取“进步”。孙霸争夺嗣位的野心滋生了。孙和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充满了不安。他头脑中那根保住太子之位的弦崩得更紧了。

东吴的满朝文武不能不对此有所反应。许多人出于“立嫡立长”的宗法思想考虑,或者认可孙和的能力和品行,拥护太子孙和;部分人看到孙权对孙和的不满和孙霸咄咄逼人的态势,非常现实地支持鲁王孙霸。于是,群臣根据拥护对象的不同,赫然分为了两派。丞相陆逊、大将军诸葛恪、太常顾谭、骠骑将军朱据、会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朱绩、尚书丁密、新太子太傅吾粲等拥护孙和;骠骑将军步骘、镇南将军吕岱、大司马全琮、左将军吕据、中书令孙弘等人拥护孙霸。朝堂之上,太子之争俨然成为了东吴最主要的政务。

这场纷争史称“二宫构争”。

全公主陷害了王夫人后,要进一步废黜太子孙和。现在鲁王孙霸冒出头来,和全公主一拍即合。两人达成统一战线,共同对付孙和。全公主更起劲地在孙权耳边说孙和的坏话,称赞孙霸的优点,还把全琮侄子全尚的女儿嫁给孙霸为妻。全公主还去拉拢妹妹孙鲁育,但是妹妹支持孙和,不听姐姐的拉拢。姐妹两人竟然因此产生了仇隙,形同陌路。当时江东的世族大家一般都支持太子孙和,但全琮是极少数支持孙霸的江东本土人物之一。因为他是全公主的驸马。全家的二公子全寄还依附孙霸,为孙霸争位出谋划策。作为江东世族大家代表人物的陆逊反对全琮父子依附孙霸,上门来劝告。全琮一点同乡和前辈的面子都不给,断然拒绝陆逊的劝说,与江东同乡们的关系都搞僵了。

两派在朝廷上为太子之位展开了激烈较量。鲁王孙霸觊觎之心日渐增长。陆逊、吾粲、顾谭等人多次向孙权表示“嫡庶之义,理不可夺”,全寄、杨竺等孙霸一边则鼓吹更换太子。最紧张的一次,孙权与杨竺暗地策划立鲁王孙霸为太子,孙和指使的密探就潜伏在孙权议事的床下(三国时,人们都坐在类似于床的榻上议事)。当日两派斗争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孙和为了自保,也没闲着。陆胤要去武昌,去向孙和告辞。孙和表面上避免嫌疑,没有接见他,私下里更换服装来到陆胤的车上,与他密谈。孙和让陆胤去武昌设法让陆逊上表劝谏孙权不要更换太子,企图借重臣和京外实力派来影响孙权决策。太子太傅吾粲等人也多次传消息给陆逊。陆逊在前线连续不断地上表劝谏孙权不要更换太子。

内讧让孙权头痛。支持孙和的一派人多势众,叫得也最厉害。孙权为了压制内讧,首先拿孙和一派下手。陆逊上表上得多,得到孙权的训斥也最多;吾粲被抓起来杀了;顾谭大家族出身,不想杀死,就流放到比天涯海角还远的交州。最可怜的是张纯。张纯是吴郡吴县人,出身名门,担任过太子孙和的辅都尉,极力反对孙权以鲁王孙霸代替孙和。张纯劝谏的言辞最为激烈,态度最为坚定,被孙权当作杀给猴子看的那只鸡,公开斩首了。

孙权不明白,暴力手段从来都不是解决家族权力纷争的最好方法。

二宫构争的内讧持续了年时间,弄得孙权心力交瘁,最后采取了极端的做法。

孙权宣布废黜太子孙和!消息还没传出,骠骑将军朱据、尚书仆射屈晃率领许多官员把脸弄得灰灰的、自己绑着自己,跪在宫中求情。孙权理都不理。两个外地的将领无难督陈正和五营督陈象上书孙权,用春秋时期晋献公杀太子申生,立爱子奚齐导致晋国连年内乱的例子,反对废黜太子孙和。朱据、屈晃见了,劝谏得更厉害了。孙权勃然大怒,将陈正、陈象两人族诛,把朱据、屈晃抓到宫殿中来各打一百杖屁股。废太子孙和被流放故鄣。群臣又一次劝谏,因此被孙权诛杀或者流放的多达数十人。

鲁王孙霸则更悲惨,直接被赐死。依附孙霸的一方,不是处死就是流放。比如鼓吹更换太子的杨竺命运悲惨,被砍了脑袋后,尸体抛到江上,任其漂流。至此,太子孙和和鲁王孙霸两党以同归于尽的结果收场。大批参与“二宫构争”的文臣武将们也受到惩处。东吴的朝堂上一下子空了许多,当初辅助孙权打下江山的重臣大将们几乎全都被送上了断头台。

这样的结果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

无奈的选择

孙权为什么要采取如此极端的做法呢?因为他老了,也因为他对太子之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两个儿子争位争得你死我活,孙权对情况是了解的。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孙权可以裁减孙霸的待遇,公开支持太子孙和,或者干脆废黜孙和,改立孙霸为太子。这两种选择都是正常的,都可以避免灾难性的后果。但孙权采取了对两个儿子“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禁绝他们同外界来往,要他们好好待着,认真学习,争取天天向上。孙权的训戒等于是一纸空文。

有人将二宫构争的惨痛结果归咎于孙权晚年的糊涂。晚年的孙权既糊涂,又不糊涂。在政治上,孙权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做出精确的判断。就在“二宫构争”进入的赤乌七年(244年),蜀汉政权将军事重心由汉中南移至涪县,在此多作舟船,意欲顺汉水而下,袭取曹魏的上庸、西城等三郡。东吴的许多人则认为蜀汉的行动是针对东吴的,担心蜀汉背弃吴蜀联盟与曹魏联合。恰好当时蜀汉丞相蒋琬镇守汉中,当东吴面临曹魏军事压力时不出兵支援,反而多作舟船,缮治城郭。针对国内的猜忌情绪,年过花甲的孙权却认为消息有误,吴蜀长期同盟是既定方针,不能因为双方缺乏沟通而心生疑虑。孙权最后亲自向群臣担保蜀汉不会背盟。东吴朝野对蜀汉的怀疑之声嘎然而止。蜀汉事实上也没有背盟与曹魏来往的“私情”。可就是政治上清醒果断的孙权在家族内部的权力争斗中却判若两人,做事拖泥带水,任由事态恶化,最后又武断地废黜一子、杀死一子,导致了家族悲剧。

可见,围绕太子宝座产生的权力漩涡,既是对各位皇子的一大考验,也是对皇帝本人的一大考验。孙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之处,在二宫构争最激烈的时候对大臣感概说:“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他知道骨肉对立,导致朝堂分裂,是非常丢脸的“家丑”,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处理。

孙霸被赐死后,孙权其他三个儿子都没有成年。孙权挑选了最喜欢的、年仅七岁的幼子孙亮为新的太子。

当时东吴政权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最上面是年老的皇帝,下面的精英几乎被荡涤一空,而后面是一个尚未懂事的接班人。万一孙权死了,幼子空朝,如何抵御政治风浪。孙权在人生的最后岁月中,也意识到了孙亮幼弱,日后难以掌管大局,有意恢复废太子孙和的地位。他想从流放地召回孙和,托付后事。关键时刻,全公主和宗室孙峻、孙弘等人强烈反对。孙权见家人和朝臣反对,最后放弃了召回孙和的想法。太元二年(252年)正月,孙和表面上的待遇有所提升,被封为南阳王。但是被押送到长沙去居住。

孙和被彻底边缘化暗示着东吴“后孙权时代”的权力结构调整已经开始。阴险的全公主在其中占据了核心地位。即使是在拥护孙霸争夺太子地位的时候,全公主也留了一手。一方面,她没有抛头露面,而是让全家子弟出面执行自己的意志;另一方面看到孙权喜欢幼子孙亮,又将全家的另一个后辈女子嫁给孙亮,接了一门娃娃亲,给自己留条后路。孙霸倒台了全公主安然无事。之后,全公主和算是远房亲戚的孙峻勾搭成奸,暗中插手东吴的权力格局。她反对孙和复位,就是看中了日后孙亮年幼可欺的特点。

对家庭内部争斗不甚明了的孙权自然也没有看到爱女的险恶用心。

太元二年(252年)四月,孙权逝世。孙亮继位,诸葛恪秉政。

诸葛恪是个各方面都能接受的人物,却不是强权人物。东吴的真正掌权者是全公主。

诸葛恪是孙和的妃子张氏的舅舅。诸葛恪上台后,张妃希望能够改变自己和丈夫的处境,就派太监陈迁去建业上书,“顺便”问候诸葛恪。两人“嘀咕”后,诸葛恪对陈迁说:“替我告诉张妃,我一定让她过得比别人好。”这句话不小心泄露了出去,引起了全公主等人的反感和防范。加上诸葛恪有迁徙首都的意思,将首都从建业迁到武昌去。诸葛恪都开始修缮武昌的宫殿了,民间纷纷传说诸葛恪有迎接拥戴孙和为君的意思。全公主一帮人**的神经被触动了,决心推翻诸葛恪的主政。后来诸葛恪在政变中被杀。孙和的末日也来临了。孙峻夺走了孙和的南阳王玺绶,贬居他到新都去,又派遣使者“赐死”孙和。孙和自杀前与张妃辞别。张妃哭着说:“夫妻吉凶应当相随,我不会独自生活的。”她也自杀了。孙和夫妇的自杀引起了相当规模的哀悼。

孙亮时期的东吴政治是全公主的幕后政治,孙亮很快就被废为“会稽王”。孙峻和全公主等推出了孙权的第六个儿子孙休为皇帝。孙休在位七年死了,孙峻和全公主等人也在***中被“干掉”了,群臣推举了废太子孙和的儿子孙皓继承了皇位。孙和时来运转,儿子登基的头年就被追谥为文皇帝,改葬明陵。东吴朝廷在孙和陵墓设置了园邑二百家,任命了官吏常年奉守。

孙和算是得到了迟到了帝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