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副将心中顿时暖流翻涌。老天呀,这么勇猛,这么有情有义的人,为什么不早十年八年让她碰上呀!要是当年唐振有他一半的好,她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委身下嫁。
然而往事如烟。如今只能够暂时躺在他的怀里,其他的事情都不能再做了,总算是上天对她最后的一种补偿,一种欣慰吧。
过了半晌,他们一行跑到了大路口,后面已经再没有强虏的追杀;唐英他们的影子也刚从前面的拐角处消失,眼看就快要追上他们。
“那么……”她在他怀里看着颠簸的天空,却是越来越昏暗,似乎是那种侵蚀她生命的黑暗,她不由又阻止瞎子歌说:“把我放下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有什么话,回去再……”瞎子歌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黄副将喉咙一庠,“噗——”的一声狂喷,一腔血水顿时喷得瞎子歌满脸都是,黏稠而滑腻的血腥味,浓郁地扑向他的鼻孔……
他心中大骇,连忙勒停“黑云”,翻身下了马,一把黄副将抱到了路边一处草丛茂密的地方。将黄副将平放在草地上,不意触及她身上的箭头,却有三支那么多,其中一支恐怕已经穿过了她的心房。其他士兵见他们停下,也连忙在四周隐蔽着替他们戒备护卫。
“对不起……”黄副将想举手替他抹去脸上的血水,指尖却只是轻轻地在他的脸上划过,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还是赶快送你回去……”瞎子歌的心忽然锥般地刺痛,虎目不由自主地噙满了泪水。
黄副将此时面青唇白地摇了摇头,“不行了,咱就在这里告别吧。”
“也许还有得救……”瞎子歌用力地摇了摇头,泪水悄然地滑下,混和了血水,大滴大滴地落在黄副将的战袍上,像一朵朵怒放的梅花。
黄副将不再跟他废话,再次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郑重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瞎子歌微微一怔。半晌才知道她这是为了昨晚那件陷害他的事而在道歉。
他不由摇了摇头,轻吸了一口气,哽咽着说:“你这是挑拨曼儿和我的感情,让她憎恨我,和我划清界线,好让唐将军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她。但这哺乳之恩,母子连心,子孝母,母爱子,此等天下大圣大情,林歌又岂会不明白?”
黄副将终于知道瞎子歌心明如镜,那苍白如纸的脸上,不由得凄然一笑,有如绽开的白**,“林千总,果然是人中龙凤,宽宏大量,妾身就此谢过!”
瞎子歌又摇了摇头,“你也不赖。达到了挑拨目的后,点到即止,没有再咄咄逼人把我关押治罪,还在将军面前替我求情——我就知道,你也是心存仁慈的。”
黄副将心里微微惊讶,转而又柔声地问。“那吕姑娘,千总也志在必得了?”
瞎子歌愣了愣,这次,他选择点了点头。
黄副将不由凄然一叹,“算了,咱这做娘的,要做的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往后的事情,咱管不了了,都随你们去吧。”
转而又问瞎子歌,“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伤害他?”
瞎子歌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地说:“我从来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黄副将眯着眼,听到瞎子歌的说话,再展开她那如花的笑靥,凝住在脸上,久久不愿敛起。
瞎子歌半晌没有再听到黄副将的问话,心知不妙,却仍然很是期望她忽然又能够多问他一句。
良久,万籁俱寂,远去了焦城的鼓角争鸣,清风山气也屏住了自己的流动。有士兵这时过来提醒他,“千总大人,黄副将已经咽气了。”
黄副将牺牲了!她终于微笑着离开了这个尘世,离开了这个战场!
瞎子歌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悲伤,忽而仰天狂啸了起来。还越哭越悲恸,让整个山谷也弥漫着悲哀忧伤的气息。各军士心想着瞎子歌和黄副将感情不厚,却能够为她而放声大哭,也一边戒备着,也一边为黄副将的湮灭而抹泪。
瞎子歌哭的是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一个伟大的娘亲?为什么自己的娘亲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总是没有出现,为什么唐英的乳娘也可以为他牺牲贞节,牺牲性命,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的娘亲?
他刚才那锥心的刺痛,就是在为黄副将的英年早逝而悲痛,也为自己孤独的童年而呐喊。
但是,他知道,他的娘亲还活着,还没有死去,他如果能够尽快回到娘亲的身边,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得到娘亲的怜爱!
想到这里,他又重新把黄副将的尸体抱起,重新上马,继续朝“西帝庙”的方向,忘情地扬鞭狂奔而去……
“西帝庙”前,唐英要求剩下的士兵马上在坡前筑起防御石墙,栅栏等,并要求王参军,郭千总他们暂时不要回支路那边守寨,防止强虏的突然来袭。
不料,他这边才布署出去,还来不及喘上口气,瞎子歌便骑着“黑云”沿着山坡直扑而至。
看着他单人匹马而怀里抱着苍白如纸的黄副将,他的心不由一沉,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兆,连忙和大家快步围了过去。
“乳娘她怎么了?”还没有走到马前,他便忍不住地脱口而出。
瞎子歌慢慢勒停了马,木无表情地凝望着前方,动也不动。
他走近过去,看见黄副将胸前那三支染血的箭头,脑袋不由一下子轰然,头皮发麻地颤声吼叫,“她受伤了?快,快把她放下来!放下来……”
瞎子歌依然神情肃穆地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唐英见这样子的吼叫,也没有看见黄副将的身上有所微动,心中不由得一沉到底,双腿忍不住颤栗起来,最终腿一软,跪倒地上。
“黄副将她,她牺牲了?”吕曼儿忍不住地上前问瞎子歌。
瞎子歌这才翻身下了马,一脸哀伤地抱着黄副将的尸体,一步一步地朝唐英走去。
唐英听到吕曼儿那一声尖锐的发问,把他那句话的下半部分也说了出来,而瞎子歌不作任何喜气洋洋的回应,就知道事情已经是大大的不妙。不由得早早伏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此时,抬头看见瞎子歌又朝他抱着黄副将缓缓走来,悲剧更是不言而喻地揭幕,明明是黄副将离他越来越近,他却感到离黄副将越来越远,不由得越是痛哭得肝肠寸断,天昏地暗。
等瞎子歌把尸体轻轻地摆放在他的面前,他更是受不了这个致命距离的刺激,顿时眼前一黑,哭晕了过去。大家看到了黄副将身上那三支箭映着日光,在耀武扬威且支支致命,也不禁悲愤填膺,虎目含泪。
吕曼儿见黄副将果然被自己猜中了结果,心中更是悲痛莫名。虽然,黄副将不是她的至亲,可是,她对爱情的见解,对爱情的执着,让她那封闭的心从此有了青春的气息,飞翔的欲望;黄副将对她的关爱,对她的宽容,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如今,这一切都将随着她的湮灭而荡然无存,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遇到这知己般的忘年挚友!
想到这里,她的泪水早已不听话地夺眶而出。而突然看见唐英哭晕过去,更是鞭长莫及,措手不及地让唐英卧倒在地。
“军医……”忽然瞎子歌暴喝一声,响彻众人的耳聩。
老军医匆忙从人群中赶过来,一上来就猛掐唐英的“人中”,对他急救一番。
半晌,唐英才悠悠地醒来。醒来后,景物依然,人物依然,面前依然是哺他,教他的乳娘一动不动的尸身,近了她的尸体,远去了她的音容笑貌,一切他想孝顺的,想细说的,他都没有机会再说,没有机会再做……
一时间,他不再哭泣了,但是眼神呆滞,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马上抢救黄副将!”忽然,王参军走上前,也对军医厉喝一声。
军医又匆忙探了探黄副将的鼻息,把了把她的脉搏,转而,朝他摇了摇头,“一箭致命,耽误多时,已经回天乏术!”
“娘——”正在追忆着黄副将前世今生的唐英,再次被军医的说话射中,忽然一声马儿般悲鸣,响彻山谷,男儿的眼泪再次籁籁落下,悲痛欲绝。
众士兵听了,也不由得黯然神伤,默哀致意。
唯有瞎子歌,依然木无表情地呆站一旁,拄着枪仰天凝望,一语不发。
半晌,王参军走过来,轻抚着唐英的背,沙声地劝说:“将军,黄副将已经阵亡,请节哀顺变吧!”
猛然,唐英抬起头,血红着眼地盯着瞎子歌,霍地站起来,咆哮如雷地朝他吼叫:“你不是说要去救她的吗?看你救了什么回来?死人吗?我要的是活人!”
瞎子歌脸容抽搐了一下,缓缓地低下头,转向唐英的方向,脸色异常的冷若冰霜。
王参军连忙上前拉住唐英,阻劝他们,“将军,请冷静一点,我听士兵说,他都已经救下黄副将了,可是被敌人的冷箭射来,他又看不见……”
“看不见干嘛要争着去救人?”唐英依然不依不饶地对瞎子歌吼声如虎,“你这瞎子,别老是冒充英雄了!”
说罢,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猛然冲到瞎子歌的跟前,陡地一记右勾拳打向瞎子歌的脸庞,众人心中不由大骇。然而,“啪”一声脆响,却被瞎子歌空闲的左手一下子挡住。
“我,我要杀了你!”唐英一拳不中,顿时火冒三丈,左边又来一记,瞎子歌的左手陡地朝左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