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有云:逃而擒之。
眼看着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大家的面前,唐营军士的下一步,应该是倾巢而出,乘胜追击下去。
但是,唐英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沉静地凝望着敌军的披靡而逃,紧闭着嘴唇,脸上的神色一动不动。大伙儿眼睁睁着大好的机会白白流走,开始心急如焚。
不消片刻,敌军已经逃窜得一干二净,就连被踩伤的军士,也一瘸一瘸地在唐营军士的眼皮底下轻易逃离成功。
大家看在眼里,憋在心里。唐英这是在干什么了?明明可以乘胜追击,趁机大败敌军的,却偏偏没有下达军令了?
有些军士都扭头望向了他。怎么有了个这么辉煌的开始,而没有了光辉的凯旋了?大家都呆站在这里,没事可干,没功可领,这叫什么打仗呀?
“我们追!”突然牌刀营中不知谁呼了一声,一群牌刀营的军士一呼百应,顿时挥舞着大刀,喊声震谷地冲了上去。
唐英的脸色不由得一凛,“回来,都给我回来……”
他连忙大声地疾呼着,然而大家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不听命令地对敌军穷追而去。
他见了,赶忙策马跑上前头,回马张手拦住他们,“众将士听令,不许追!”
但那些军士心里早就窝了一肚子气,仍然血红着眼,诉着怨言,汹涌地漫过了他的指缝,在黑夜中如流光般逝远。
“怎么会这样的?”吕曼儿刚见敌军大批地调头退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看到了自己军士们无端的暴动,不由惊得脱口而出。
瞎子歌这次也沉默不语地盯着谷下疾呼无力的唐英,双手却也把马缰握得更紧。
这时候,那些长枪营的人也要跟着追上去,
黄副将连忙把马一横,一挥手中的双钩,也厉声地喝道:“谁要是敢再冲的话,就休怪我双钩不客气!”
“但凡不听军令者,依律当斩!”这时,后面也传来王参军宣读律例的声音。
长枪营的那些军士这才慢慢安静了下来,重新摆成了方阵,严阵以待。
黄副将策马上山,吩咐那些弓箭手把那些箭收回。原来,刚才看到那些明晃晃的箭影,其实是每个弓箭手借着树影或花丛,插上了弓箭,再利用火光一照,伪造出了许多的或隐或现的弓箭手,其实,只有手执火把的才是真的。
瞎子歌和吕曼儿这时也从山上下来,策马跑到唐英的身后,唐英还在那里呆望着牌刀营军士逝去的方向而满脸伤感。
然而,吕曼儿却不知怎么去安慰他,因为,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牌刀营的人怎么会不听命令地追了下去,而唐英又怎么的不早早下令让他们追赶下去?
唐英见她来了,瞥了她一眼伤感的神色,那神色却甚是惹人怜爱。吕曼儿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由陶醉得微叹,他到底怎么会有这么凄美的神色了。
“不要下马,稍会儿还要赶路。”他抿了抿嘴,暂时收起了那张伤感的脸,温柔地对她说。
她只好默许地点了点头,继续坐在瞎子歌的前面,替他执着那杆铁枪。
不一会儿,那些弓箭兵收拾好后,重回谷道中,排好队列。唐英又阴下了脸发令:“传令下去,连夜急行军,追上牌刀营,尽快与他们汇合。”
说着,已经策马向前面赶去,后面的队伍也跟着缓缓起跑。
“都跑老远了,这时候才追,还有什么意思呀?”
“想不到他是个光说不练的家伙,一点也不懂得打仗。”
“我说,咱都吓退敌人了,不是应该退回大利县去吗?”
瞎子歌并没有及时跟上唐英,稍一延迟,身边便被那些长枪营和弓箭营的军士掠过,还不时听到他们的闲言碎语。
说唐英不会打仗?吕曼儿听了,不由得一愕。这怎么会呢?他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吗?一直以来,最有斗心的也是他,今晚这一仗他是头功吗?
是她不懂军事,还是她还不了解唐英?一时间,她也分辨不出个大概来,但心里总感觉唐英应该不是这样孬吧?
很快,他们一连追了三里路,追到了一个岔道口前,唐英勒停了马,有探子回报:“敌军改从岔道口逃走了,有一小部分向焦城方向逃去。牌刀营就在前面的两里外正走着回来!”
唐英环顾了一下此地的地形,但见右边的山坡上矗立着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而接近它的地势却又挺平坦的。
他一挥马鞭,指着那庞然大物传令说:“今晚,就在那山坡上扎营,等牌刀营的人回来。”
转而,他又对探子说:“继续前往监视敌军的动向,随时向我禀报。”
那探子大哥连忙一抱拳,就飞身上马,又调转马头,催促着快马,向前飞驰而去。唐英便率先飞马上坡,奔向那庞然大物,后面的军士也只好跟着上去开始在这里安营扎寨,设岗留哨。
吕曼儿指示着瞎子歌把马儿骑到探子营的营帐,那些休息的探子大哥见了她,都笑着和她打招呼。
瞎子歌勒停了马,翻身下了马,顺手把她也接了下马。
“这里的马,都交给我,你们去睡吧。”她一下马,就笑着对探子大哥们说,催促他们帮忙搭好营帐,早早休息。
加上在大利县城里增添的几匹马,探子营的马匹已经增加到十二匹了,除了已经在使用的前方四匹和后方四匹,加上她骑来的这一匹,探子营就只剩下四匹。
探子大哥们便听从她,跑到一边群策群力地帮忙杂役营的兄弟迅速搭建起营帐,吕曼儿刚跑到那三匹马前,回首一瞥骑来的那匹马,发现它竟然独自走到山边去吃草了。
她暗暗一惊,连忙过去检查一下,发现那些草也是马料的一种,也挺干爽的,便又回头去,把其他几匹马拉过来,让它们也一起吃,替伙头营省下了一顿马料。
而当她把马儿赶过来的时候,这时,发现唐英失落地坐在草丛上,让白马吃草。她看见了不由微微一怔。
而唐英在马儿的增多中也发现了后面的她,便扭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说:“过来坐下呀。”
她碰到了那道悲凉的目光,忍不住上前了两步,然后又不走了,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他不由微叹了一口气说:“连你也像他们那样看我吗?”
吕曼儿一听,他这话里似乎话中有话,内有隐衷,不由得问:“那你是怎样的?”
他却笑着说:“我是忠的。我是彤云府的少爷,是奉国将军唐振的幺子,幼受庭训,喜欢……”
“不是,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她一听他介绍起自己,连忙阻止他,便替其他军士问他那一个疑团,“你当时为什么不下令乘胜追击?”
他沉默了一会儿,沉静地盯着那匹白马吃草的吃相,说:“你看见他们谁战死了吗?”
吕曼儿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你看见他们谁受伤了吗?”他又继续反问。
吕曼儿又回忆了当时的情形,依然摇了一下头,蓦然恍悟地说:“我知道了,你这是在保存实力,保住他们的性命。”
唐英不由仰天长长一叹,笑说:“唉,这世上,知我者,果然还是曼儿姑娘呀!”
山风掠过,她心里一颤。原来,那被认为不懂打仗的内幕就是有着这样仁慈的目的。这想法挺好呀,他果然和其他狗官不一样,没有踩着部下的尸体去升官发财。
“那你不去向他们解释吗?”
唐英似乎没有听到,目光一直定在白马低头吃草的头上,一下也没有移开过。她心中微叹一声,开始过去牵走已经吃的差不多的马匹。
当她路过他的面前后,他才迸出一句,“稍后吧。”
她心中一怔,转而微笑开来。心想,这话才有点像以前的唐英,然而,到底以前的唐英是怎么样的,她自己也答不上来。因为,她对他了解的毕竟还是太少。
他刚才说了,他是彤云府的少爷,是唐振的幺子,幼受庭训……然后,就没有了。那么,他是幺子,那么前面不是有大哥大姐吗?他的大哥大姐又会是怎样的?他幼受庭训,读的都是兵书吗?
她无法想像那些富家子弟的生活,但是,从这些情况,可以想像到唐英束发戴冠,危襟正坐地正受着老师和将军的礼教,是多么的幸运而幸福。
他最后说什么了,喜欢什么呢?他没说,是她不让他说下去的。那么他喜欢什么呢。吕曼儿牵着马儿,才走不到百步,就一下子幻想了这么多。
唉,我又在意他了。她又遏力地甩了甩头,挥去那一丝旖旎的幻想。
在她把马儿都一一牵回探子营后拴好,还偷瞥了帐内的探子营兄弟,发现他们都酣睡如雷,便悄悄地离去,不敢吵醒他们。
不料,就在这时,山坡上熙熙攘攘的传来一阵的吵杂声。她连忙跑过去看看,却发现唐英已经像一尊巨石般伫立在辕门前了。
她只好悄悄地靠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