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了镇口,这才轻舒了一口气。这些年来,她交了一个瞎子歌,认识了一个罗龙。两人一个是知心好友,一个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她本来就打算跟罗龙生生孩子,和瞎子歌聊聊心事,这样子过一辈子就算了。从来没有想过嫁入豪门,过上幽深的少奶奶生活,更没有想过,还会有第三个男子进入她的生命中。
如今,唐英想藉着保护她,呵护她之名,从而夺走她一颗将要嫁的芳心吗?
不会吧?虽然罗龙是爹爹的承诺,但罗龙也不是瘸腿缺胳膊的人,还是一个挺不错的热心大哥。这个人,虽然不是最好,但也没有太差劲,喜欢平淡的她,已经心如止水,不再作第二人想了。
回到镇上,她做了午膳,正在廊外准备和四婆一起用膳。唐英却又骑着那头白鬃骏马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见他,心里还是不免“咯噔”了一下。
“你怎么自己先回来了?”他下了马,走到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却有些责怪自己地说,“我不是说处理一下军务就送你回来吗?”
“我,”她轻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如常,“不要紧的,是我看到天色快中午了,所以,要回家给奶奶做午膳。”
唐英这才理解地点了点头,转而,他盯了一眼她,抿了抿嘴,欲说还休。
吕曼儿看到他这一微妙的举动,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吕,吕姑娘……”唐英想又想,最终还是决定说了出口。
“你不用说,我下午还要到驿站里工作,毕竟那里还有四匹马要我照顾的。老张老了,有时候也张罗不了那么多。”吕曼儿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努力想让日子过得像往常一样。
唐英微微一笑,“你是个很尽责的马夫嘛。”
“谢谢。”她礼貌地回敬了他的赞赏。
“但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请你随军去照料刚才那些马。”唐英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出来。
“随军?”她心中一下子懵了。这随军是什么意思呀,是跟着上战场战斗?是可以陪着罗龙和瞎子歌?还是让我陪在他左右?一下子她的心里顿时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了一大通,这里面有生死拼斗,有血有泪,有难堪和尴尬。
唐英讪讪一笑,“我也没办法的。我问过老张了,这里就你一个会医治及喂养它们。”
她乜眼地问:“那老张呢?”
“他已经是个老头了,”唐英叹气地说,“刚才你不是说了吗?他那副老骨头已经受不了长途跋涉的颠簸了。”
说完,他盯着她的脸,等了她回应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无论如何,兵营里的马匹得有个人照料。”
她想不到,他竟然一下子借用老张的事劝说她,心里不由得叫苦不迭。但细细一想,她说的没错,他说的也有道理,刚才牵引过去的马匹要是没有人照料,会很快人疲马乏,伤病难医呀。
其实,当初一下子把她她心爱的四匹马带走,她也于心不忍,也曾经有一个冲动想开口请求陪着它们;如今见唐英的请求和她的想法有点不谋而合,让她随军继续照料那些自己日夜精心照料的马匹,也就答应了下来。“好吧,我会去了。”
“那好,你明天就直接去兵营报到吧。”唐英忽然眯眼一笑,有些激动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是滑稽。
“那也就是要曼儿去打仗吗?”这时候一直待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四婆忽然问。
唐英马上保证说,“嬷嬷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她上阵的,她只需在后方照料马匹就好了。”
“嗯,这样挺好。”四婆也大力地支持他。
“嬷嬷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替你好好保护她的。”唐英说着,又飞身上了马,“那我先回去替你打点好一切。”
说完,满心欢喜地策马狂奔起来。
“看不出来,他为了这些琐碎小事,居然要自己亲自奔劳。”四婆盯着唐英的背影感慨地说。
吕曼儿当然也感受到唐英对军务那种热诚,只是,这都要他亲自出马,也挺夸张的;而如果把他解释成一个对她别有用心的人,这就不夸张了。
这人怎么了?能一眼就喜欢我吗?她一想到这感情的事儿,她的心就开始紊乱如麻。她和瞎子歌割舍了一份深厚的情谊,转投到父亲为自己设下的终身宿命里,本来就愧疚不安了多年。这个年轻有为的将军,还要为自己这样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子瞎操心吗?
“嗯,看来忒好的,你也有机会上战场了。”四婆忽而感叹地扭头望着吕曼儿。
吕曼儿微微一笑,她知道奶奶接下来又想说什么。她是一个当年被爷爷救下的女人,战场上有着她和爷爷一起鼓角争鸣,刀光剑影的光辉日子。
“这兵荒马乱的时代,躲在家里也不一定很安全。”四婆继续感慨地望着荒凉的街道说,“和罗龙那小子呆在一起,兴许他还能保护你。”
罗龙吗?这大哥的身手忒不错的,光凭一柄钢叉,在山上就能够连挑两只猛虎。还被人戏称为“罗猛虎”呢。吕曼儿想到躲在他的背后,简直可以放心喝茶的样子便轻轻抿嘴一笑。
“那么,谁来保护你呀?”她忽然想到,如果她随军了,不就剩下奶奶一个人了?
四婆却嗔怪她,“嘿,你老是把我这个师父当老不死了?要知道,你的马术、箫术还有煮饭喂马的还是咱教你的呢。”
吕曼儿可不承认,“马术是爹爹教的。”
四婆连忙追问:“那你爹爹的马术又是谁教的?”
吕曼儿无语了,这个当年追随着爷爷四处征战的老婆子,似乎什么都懂;除了腿脚有点不灵之外,那口气还是不减当年。
用过了午膳,吕曼儿还是回了驿站一趟。向驿长说明了唐英的征召,驿长是她爹的同僚,是看着她长大的叔伯,此时听说她也要上战场,也微微一叹,潸然泪下;老张更是老泪纵横地说:“这活儿,本来是我来干的,是我连累你了。”
吕曼儿莞尔一笑地说:“老张,别傻了,这强虏要是打到这里来,不是谁连累谁的问题了,天下兴亡,马夫也有责呀!”
老张听了,也连连悲叹不已。
她又来到了马棚,望着蓦然空了一半的马棚,其中还剩下一些骨肉分离的马匹,心中无限怅惘。生长在兵荒马乱的时势,不仅是人,连马匹也免不了上沙场一战的命运。
别了他们和那些心爱的马匹,她走在路上,也思潮起伏。一直以来,她也有着奶奶那身上的满腔热血,总想着与那些奸佞小人,侵略者一较高下;但是,她倒希望这次不是唐英借机接近她的借口,而是让她真真正正地为那些探子兄弟服务,替他们饲养好马匹。
转而又想到了罗龙,想到战场上刀光剑影,瞬息万变,万一罗龙受伤了,她也可以在旁照料他。当然,也包括瞎子歌这个瞎子。
她转回了镇上,来到了罗龙的家,也把要到兵营照料马匹的事儿跟罗龙的爹说了,却把他老人家吓呆了。她苦口婆心规劝了一个下午,老人家这才热泪盈眶地抚着她的手说:“那你就在战场上,替我照顾龙儿吧。”
“嗯。你有事儿也过去照顾一下我奶奶吧。”吕曼儿也心情沉重地答应了他。
傍晚,她离开了罗龙的家,来到了瞎子歌的屋,替他的屋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后,才转回了对面自己的家。
“瞎子歌那间屋子,你可以租给别人做商铺,租金你先收下吧。”她喟然一叹,把钥匙交到了四婆的手上。
四婆则大喇喇地说:“你放心好了,有你们出手,强虏没几个月就退了,让它空闲几个月也没事。”
吕曼儿微微一笑。是呀,最重要还是人没有事,能够活着回来的,就什么都好办。除了养马之余,她一定会让那两个男人活着回来。一个是她将来生活的依靠,一个是她心的依靠,这两人似乎已经在她的生命中缺一不可。
翌日清晨,风清气爽,她挎上了包袱,在廊外告别了奶奶。
“去吧!你爷爷说过,女人在乱世,也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年轻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上阵杀敌!”四婆今天的眼神闪着炯炯的神光,仿佛当年的情景就在今天发生,换了是她,她也一定不会甘愿龟缩在**,等待着别人来终结自己的生命和幸福。
吕曼儿微微一笑,她今天开始,就要走上当年奶奶的路,向着一个全男子的世界里走去,向着一个残酷无情的沙场上走去,有可能,她会一去不返,但她青春的光辉和闪亮的汗水会陪伴着她死去,这比残夜孤灯地逝去,更加来得有意义。
吕曼儿来到了兵营入口,却恰好碰上了罗龙持着大刀和盾牌,在耀眼的阳光中站哨。
“曼儿?你怎么来了?”罗龙看见她,以为她来探望他,便笑哈哈地迎了上去。
“罗大哥?”吕曼儿却微微一怔,她心里还没有准备怎样和罗龙说要进兵营的事呢。
“你来探望我呀,这包袱里面是不是包子呀?这里面天天吃烙饼的,都快吃腻了。”罗龙笑着凑过来,就要接过她的包袱。
“不,”吕曼儿决定照实说了,“这是我的包袱。”
“你的包袱?”罗龙摸不着头脑。
吕曼儿说:“从今天开始,我会进来兵营,照顾那些马匹。”
“照顾?”罗龙还不太明白,却蓦然想起前面那一句,“进来?你要进兵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