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玄春命三圣基隆
奉承先旨明台毕功
宗祀展敬冀表深衷
永昌帝业式播淳风
歌者将词唱吟三遍,乐声方才停止,余音犹绕梁不息。自古以来,宫廷雅乐负有礼乐教化使命。《大唐雅乐》今成,今后各个场合就有了统一的乐声,确实为一件大事。群臣听完后纷纷向李世民拱手道贺。李世民一团高兴,当即赏了成就新乐的有功之人。李世民又想起一事,唤出吕才道:“自今以后,除了将宫廷之乐演练纯熟以外,你所创的二曲也要完善。《秦王破阵乐》可更名为《七德舞》,《功成庆善乐》可更名为《九功舞》。此一文一武之曲,你可依据曲名再加完善,朕最爱此二曲。”
吕才领旨退下。
这时,房玄龄出班奏道:“陛下,臣等奉旨修改旧礼,今初稿已成,敬请御览。”
李世民听到又是一件喜事,大为高兴,说:“所谓好事成双,果然如此。今新乐已成,新礼亦就。好呀,呈上来。”
李世民略略一翻,说道:“朕不用细看了,此稿最后由孔先生审定,那是不会错的。可让礼部划定范围试行之,若有不完善之处,再逐步裁定。好呀,看来今日是个好日子。天下无事之时,方能建礼作乐,以教化天下偃武修文。有句话叫做‘功成而作乐,治定而制礼’,看来礼乐是大治天下的必需。玄龄,你们今日拿出《贞观新礼》初稿,朕一样要赏你们。”
房玄龄辞谢道:“臣当初主持修礼,时任礼部尚书,则修礼为臣之本分职责,不敢领赏。”
“不可,朕之赏莫非一定要有理由吗?何况,就是你不领赏,如孔先生等众学士为定新礼,费了多少神?劳了多少力?此赏理所当然。玄龄,朕今日心情甚好,你不要拂了朕的好心情。”
房玄龄不敢再坚持,只好躬身道:“谢陛下。”
李世民立起身来,步至御台下,站在群臣的对面说:“朕十八岁随太上皇举义兵,此后东征西讨,至二十四岁建功立业,打下了大片疆土;至二十九岁即帝位,经过这数年努力,终于在朕三十五岁之时实现天下大治。朕这样说,非是炫耀自己,朕其实想说,取得这些功业若靠朕一人之力,那是不成的,唯靠诸卿的通力辅佐。朕深知人性之自私贪婪,尤其是君主之关系天下,因常常克制己欲以修身齐国。此事若让朕自觉来做,不免有缺失,这些年劳众卿极力谏诤,终于使朕少犯过失。嗯,朕在这里谢谢众卿了。”说完,他拱手一揖。李世民的这番话说得固然诚恳,然其自矜之意也彰显无遗。
果然,李世民的这番话刚一落地,立刻就有数名臣子出班,秘书省著作郎许敬宗行在最前。他执笏恭维道:“陛下以仁政治国,短短数年时间就取得天下大治,其文治武功堪与尧舜之治、周朝文武之治相媲美。自三代以来,如此功绩未有也。”许敬宗原来也是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其既善文辞,又能辩敏捷,且生得倜傥风流。然李世民即位之后,不知何故不看重他,仅仅授他一个从五品官员,未加重用。后面又有数人前来大唱赞歌。
李世民却不愿意听这些恭维之言,挥手让这帮马屁精退回班中,斥道:“朕之功绩若何,自有后世公论,不用诸卿评价。自今以后,不许有人在朕面前恭维朕之功业,有再言者,朕当罪之。”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使得许敬宗等人顿时羞愧得低下头来。班中的魏征、马周、王珪等人暗暗赞道:“看来皇上并未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李世民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诸卿,帝王之业,草创与守成哪个更难一些?”
房玄龄出班奏道:“当天下乱离之时,群雄竞起,破城乃得降地,胜敌才生势力。由此来看,草创最难。”
魏征也出班奏道:“不然。要知帝王取得天下,正是衰微之时。此时百姓人心思定,会遵新帝号令,以成国势。由此看来,取得天下并不是难事儿。然帝王取得天下之后,以威福自重,渐渐骄逸,百姓欲静而徭役不止,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势衰弊,由此而起。以是观之,守成最难。”
李世民点头赞许,他默然片刻,继而道:“你们说得都对。玄龄以前跟随朕定天下,备尝艰辛,出百死而遇一生,所以说草创最难。魏卿多从朕安定天下,懂得若君主生出骄逸之念头,必踏上危亡之境地,所以说守成最难。眼下草创天下之事,已成往日之旧,不用再虑,我们要把全部精力用在守成这件事情上。像汉高祖原为泗上一亭长,他费了许多力气,终于拯危诛暴以成帝业。然其成了皇帝,不到十年时间,就办了一些不得人心的事情。像其太子温恭仁孝,而汉高祖见惑于爱姬,欲行废立;萧何、韩信有大功于国,而萧何被囚禁数日,韩信被诛,致使其他功臣如黥布等人恐惧不安,终于反叛。汉高祖能得天下,其治理天下的本事就大打折扣。由此来看,治理天下更应该使人全心全力。朕所以不敢恃天下安定,时刻存危亡之念以警诫自己,无非是想常保天下。其实天下来之不易,守之也不易,不敢有一点疏忽。”
魏征接话道:“自古以来,明主圣臣难以同时具备。或君主当时圣明,臣却不贤;或有贤臣,然无圣主。如今陛下圣明,从善如流,使臣等能竭尽全力。天下现在固然太平,臣等不敢张狂,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伏愿陛下居安思危,同样孜孜不怠。”
李世民微笑道:“魏卿任何时候不忘谏诤,确实是谏臣之领头人。朕有时候也想松弛一下,然诸卿日日瞪大眼睛,时时举谏对朕鞭策不已,朕不敢有一丝的懈怠啊。”
此时已近散朝时分,群臣听了李世民这句话,不禁莞尔。
许是因为大唐国势渐强,是岁来京城朝贡之国数量最多。到了岁末之时,就见来京朝贡之人络绎不绝,使者相望于道。
康国这日来使,求见唐俭,转述了康国王的请求。唐俭觉得事体重大,遂入宫求见李世民。是时,李世民正在政事堂和一帮宰臣谈话。
康国即是汉朝康居国,其王姓温,先居于祁连山之北昭武城,后被西突厥所破,迁居于葱岭以北,与波斯国相接壤。康国人虽迁往绝域,依旧以昭武为姓,示不忘本之意。其男子长到二十,即远适他国,行商贾之事,当时有句话叫做“若利之所在,则康国人无所不到”。康国此次来使,中心意思是要回归中土,示归附之意。
李世民明白了康国的来意,问道:“唐卿,康国要求归附,你以为如何处之呢?”
唐俭答道:“我国实现大治,国势兴旺,百姓安居乐业。现在康国要求归顺,亦是天下大治的一种表现。当国势衰败之时,肯定没有他国要求归附。依臣意见,这康国在汉朝之时即是中土之人,似以答应他们为好。”
李世民不置可否,转问其他人道:“你们以为呢?”
温彦博、萧瑀、陈叔达、王珪与唐俭意见相同,他们最近被天下大治所鼓舞,皆说既然有国来附,可以增强大唐的国势,没有理由不答应。
房玄龄、魏征、李靖比较持重。房玄龄说道:“康国要求归附,是一件好事。只是他们远在葱岭,中间又隔有诸国,使者往返一趟需数月之久,不像国内的州县可以就近管理。”
李世民思索了一会儿,开口答道:“不错,玄龄说得对,康国离我们太远了。前代帝王,好招徕绝域之国以图服远之名。其实这样做,无益于自身而糜弊百姓。现在康国若归附,他们若有急难来此求救,唐卿,你会答应他们吗?”
唐俭答道:“既是大唐属国,其若有难来求,按理应该相救。”
“对呀,其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只是师行万里,将士岂不疲劳?即使一战能胜,康国转危为安,可是大军不能在那里长驻,万一其再有难,大军付出最多的就是耗费在路上的工夫。所以劳百姓而图虚名的事儿,朕不为也。”.
“陛下不准康国归附,如此,臣就下去回复来使了。”
李世民微笑道:“人家万里迢迢来京请归,你上来就给人家一个冷面孔,岂不让人心寒?唐卿,你不能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唐俭茫然道:“莫非陛下又要答应他们吗?”
“康国来使未到过中土,你可派人领着他们到各处走一走,正好让他们看看天下的繁荣景象。朕不答应他们举国归附,然两国和睦,经常互相走动,那也是好的。”
唐俭答应后离去。
温彦博感叹道:“国势既兴,则四方来朝。现在国内安定,四夷皆服,确实为盛世之状。”
李世民道:“那日魏卿让朕居安思危,不能有些许懈怠。你这样说,即是有懈怠之意。如今国势固然好了一些,然国内人口及镇抚外藩数目,尚未达到隋文帝开皇年间时的水平,我们的头脑还要时刻清醒才是。
“昔汉武求马,终于拓下西域大片疆土。如今呢,国土向西到了阳关即止,其间更有吐谷浑在那里骚扰,再南面的高山雪域上,近来又兴起一个吐蕃国在那里逞强。听唐俭说,向西贩运货物的商贾经常抱怨说通行不便。朕无意动辄兴兵四处征伐,使百姓受累,可那西域之国貌似恭顺,常来朝贡,其内心里总想来中土讨一些便宜。药师兄,如今北境已安,可这西域之事还要费上一番周折的。你知事兵部,须留心西域的动静。”
李靖点头答应,心里暗暗想,莫非皇上动了西域的心思?
房玄龄说道:“皇上所虑极是。那吐谷浑王伏允一直对大唐持强硬态度,这几年见来硬的不行,遂主动要求和亲与互市,可内心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听唐俭说,吐谷浑来朝贡之时固然带来些贡物,可其索去的东西倍之。且来人态度蛮横,甚至对索去之物还挑挑拣拣,嘴里胡说八道。更有甚者,他们徒仗地利,往往中途截走从西域来的朝贡之物。”
李世民神色平静,并不恼怒,淡淡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朕对吐谷浑仁至义尽,其若狂妄,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的。吐谷浑之流,若再向我国挑衅,我必征之。此为正义之战,想天下百姓定会拍手称快。”
魏征说道:“陛下心存百姓,若征战时仍留意百姓的态度,即为仁主。今后若有这些为维持国内安静的征伐之事,臣不会一味反对。”
“对呀,魏卿。你莫非没有发现?朕这些年每定一事,都要事先想一想你们大臣的态度,拿不准的时候还要向你们问讯一遍。朕所以这样做,是想朕所定之事,应该与你们的心意暗合。你若不反对,也就不足为怪了。”
群臣眼望李世民,觉得他所言确是实话。李世民多次说过要君臣一体,看来不是空泛之言,他也是踏踏实实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