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林上界,举目望去,烽烟四起,杀戮不断。
妖军和神军堆起狰狞的战场,如恶鬼一般嚎叫。一时间,天雷地火,满天飞过。
厮杀过后,不过是一场山河永寂。
而神军千千万万,皆是炎王的棋子,起手执棋之间,摆上一台精彩而绝杀的棋局。他终归是略胜一局。
妖军亦是数以万计,可那不是妖王的棋子,那是妖王的手足。
在战争中,傀儡比感情要真挚得多。
炎王立于天,他面前横着一幅金灿灿的宏图大卷,正如那棋局一般,指手凝眉之间战势尽是掌握在他那里。手指向画卷哪处,哪出便狼烟滚滚。
而数以万计的妖军,抵不过千千万万的神军。
天幕之上,妖军一个个被围攻,一个个被击散。他们的身体犹如成熟的果子一般,经人一拍便簌簌往下掉。
血参,跟平时一样血红。血红的衣,血红了眼。他十指皆破,不断在空中妖冶而疯狂地舞动着,以血为线,布起一个个嗜血牢笼,溃败了一群群接踵而来的神军。
一曲十指舞,跳得天地黯然。他脸色愈加苍白,眼神却愈加狂烈,那嗜血和残忍让神军都深深诧然。
当以血为线,再跳不出十指舞的时候,一世千年浮华终于缓缓落幕。
“血参……血参!!!”看见血参再无半点鲜血以供生命,那绝艳的、干涸的身体遥遥坠落,槐树彻底疯了狂了。他眼底尽是墨绿的狂风暴雨,衣袍翻飞之间,整个惑林山头一瞬间气息全无!
花、草、树、木,皆枯死了。它们的花叶纷纷像雪花一般,缓缓升起,在空中飞舞打着旋儿。
随着他一声“染天樱雪,噬”,满天的花叶锋利如钢刀,誓将这数不尽的天兵给千刀万剐!
天空中,绽开了一朵朵好看的血色烟花。
待妖气已尽,沾着鲜血的花叶缓缓飘零,重新回归到大地上。槐树那一抹墨绿色的衣袍,隐隐掩在花叶之中,只能看见一截坠落飞扬的衣角,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而白钰,坐于天,白衣烟沙,仆仆风尘。他手里的断天琴,弦已断。他手里握着王锥,冰蓝的**滴于其上,顿时无数把幻化而出的王锥寒凛锋芒,浮于空中,锥尖皆对准了万千汹涌而来的神兵。
神圣的幽咽的蓝光将他身体都包裹了起来。这千年的修为在他举手投足控制王锥之间,一点点消散!
对,他在用自己的千年修为与炎王入局对弈!
王锥如同神兵一样,整齐地排列着,严阵以待。此时,白钰面前赫然出现一块幽幽的蓝幕,他白袖一甩,葱白修长的手指在蓝幕上来回缠绕。
他往哪里布局,王锥便往哪里攻击!
真真是一场旷古绝烈的生死之战。
妖王,仅是凭着一把王锥便能与神兵相抵,胜过千万雄军。
炎王见状,大惊失色。
这才是妖界最晃眼最惊人的一招,当年若不是白渽用王锥为了儿子白钰开了时空轮回道,那白渽必也能使出如此惊诧鬼神的一击,那时或许战争的局势就变了。
忽然,炎王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面前的那幅宏图伟卷上。他的脸色越加苍白了几分,胸口急剧起伏。
本来在锦卷上指点神兵控制战势就已是一件极费神力的事情,再加上先前他与魔主萧然打了一架两败俱伤,身体能支撑这么久实属不易。
这时炎王眼里厉色徒现,他一把毁了图卷,两指一扬,稳稳指着白钰,冷声道:“给本皇杀!”
顿时,千军万马,齐聚白钰而来。
白钰绷紧了身体,剩下的为数已不多的王锥蓄势待发。
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面对着蜂拥而来的千军万马,白钰未出手,只见一闪寒光,那千军万马忽然陷身于一片黑色的火海之中!
一个影闪,白衣飘摇。
白钰微微晃神,他的面前,月白长裙的官云璃正定定地站在那里,长发飞舞,手里提着一把厚重的魔刀。
那样坚定而倔强的她,看在白钰眼里,比一幅画卷还要美。
官云璃将刀举起来,直直指着对方,看着层层叠叠的神兵渐渐被燃烧得只剩下灰,风一吹就到处飞散,她却云淡风轻道:“我说过,共死不是一件难事,白钰你是太低估我了吗?孩子没了,娘亲没了,要是夫君亦没了,生亦何欢?死我不怕,我怕的是看不到你安好,看不到你安好。”
白钰胸膛一阵起伏,半晌才转为轻轻地笑:“好一个生亦何欢。那为夫就有劳娘子了。”
笑意一点点蔓延上官云璃的眉眼,最后勾起她的嘴角。她突然很想,将此生都附在这一炬之上,只要与他在一起,怎样都好。
入战之前,她笑说:“那夫君可要看好了,为妻现在就替你杀了他。”
说罢,她飞身而去,直接跳过那在黑焰中挣扎的万千神兵,冲向炎王。
炎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兵一瞬之间全军覆没,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亦是眼睁睁看着官云璃手里拿着刀砍向自己,心口泛起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
官云璃周身魔气四溢,早已不复妖性,而是魔性。犹记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再也激不起丝微的荡漾,没有波澜,平静如死水。只是,没有温度,冰寒得让人颤抖。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跟另一双青色的眼睛,一样。
几经躲避官云璃的攻击,炎王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从未如此狼狈过。他看向官云璃的眼神,却渐渐温柔了下来,疼惜了下来。
徐君然的魂魄,与炎王的魂魄,终是融为了一体。
一千年前,当炎王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随白钰一起遗落到了另一个世界。暗夜里,他看见一个小男孩摇摇晃晃地在山林里走着,或许是布局,或许是好玩,他将自己的一魄生生打进了小男孩的身体里。
现如今,收回了魂魄,顺带附在魂魄之上的情感和眷恋也一并收了回来。
炎王失神之际,官云璃的刀决绝地毫不留情地向炎王砍来!
意外地,官云璃居然闭上了眼睛。或许,只要她不看那张脸,她就下得去手。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害死了白钰的娘亲,他是罪魁祸首,他罪该万死。
“官云璃,做开心的你就好。”刀落下的一瞬间,炎王照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心意,轻笑出声。
官云璃,做开心的你就好。官云璃,做开心的你就好。官云璃,做开心的你就好……
犹记得当年,她不爱学习的时候,爸妈将她锁在屋子里不让她出去,说必须得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好了才能出门。那时她倔强,趁爸妈不注意,偷偷翻窗想溜出去。可她屋子在二楼,当她跳下窗台时,被摔得很惨。
呲牙咧嘴地抬起头来时,却看见徐君然立在面前,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以为徐君然会跑去给她爸妈告状,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好狗不挡道!”
结果徐君然却一言不发地将她抱回自个家,拍干净她身上的泥土,替她清理被擦伤的小腿。
她得礼不求饶:“我不会感谢你的。”
徐君然笑笑,手心蹭过她柔软的头发:“官云璃,做开心的你就好。”
然,那些小时候的记忆早已经零零碎碎的,她现在忆起都觉得无力。官云璃一刀落下,但刀锋紧贴着炎王的额头,却倏地停了下来。
炎王额上沁出淡淡的血痕。
她明知道,眼前之人该死,明知道现在就该杀了他替自己的孩子和娘亲报仇;可却始终无法再动手半分。
“我知道你不是徐君然。”官云璃对炎王冷幽幽地说,“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炎王心里松了些许,还夹杂着几分欣喜。她没有忘记徐君然,为何自己却感觉像是有了期待一般?他说:“官云璃,我带你回去吧。”
官云璃立即将刀横上他的脖子,刀刃一翻,立即割破了炎王的皮肤,一丝血痕淌了出来。她冷幽幽道:“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为我死去的孩子和娘亲报仇。”
然而,官云璃话音一落,天空中突然风云乍变。
乌黑的云层一簇一簇地聚集了过来,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夕。由远而近的闪电像毒鞭子一样一条一条抽了过来,还伴随着轰隆隆的鼓雷声。
炎王怔怔地看着天色,许久才喃喃道:“是天谴,天谴来了。”施天谴的不是神,而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