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甄榛虎口一震,长剑脱手而出,那力道之大让她连连倒退了两步,下一瞬手腕传来一阵火辣的疼痛,疼得她脸色一白,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
甄仲秋暴然怒喝道,气得浑身发抖。
强忍了剧痛,甄榛将视线转向自己的父亲,一双黑嗔嗔的眸子望过去,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在黑压压的屋子里,有种摄人心魂的诡异。
“既然父亲在这里,榛儿别无他话,只是想问父亲一句……”她静静的看着甄仲秋,唇边笑意嫣然,却刺得甄仲秋双眼发痛,胸中激流翻涌,几乎不敢与她直视——
“倘若榛儿说,榛儿没有动手伤人,父亲可会相信?”
甄仲秋面沉似水,却是抿紧了唇,目光深深的在甄榛和甄容之间来回,最终停留在了甄榛脸上。
甄榛惨然一笑,“我知道了……”
她改变了自称,看向甄仲秋的神情已经变得冰冷,那是决断之后的冷漠无情,两者之间再无半点关系,从此以后,形同陌路。
她这个父亲,从来都没相信过她,甄容才是他的好女儿,即便刁蛮如甄颜,也比她更亲。
她不再理会甄仲秋,却是吃力的稳住心神,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这时又有奴婢大声叫道:“老爷!二小姐她,她还想……”
真是时时不忘诛心之语!甄榛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之下,却显出了几分犀利,眼风扫过之处,那奴婢只觉得喉头一紧,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甄榛拖着长剑,步履蹒跚的往外走去,身后的甄仲秋突然喝道:“站住!把剑放下!”
接着,第二道命令随即而下,“将二小姐送回秀风院,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话音未落,便又奴仆围上来,虎视眈眈的看着甄榛,将她的去路堵住。
甄榛慢慢回过头,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甄仲秋,忽然提起手里的剑,剑指甄仲秋,惊得众奴纷纷色变,一时间屋子里剑拔弩张。
“不知丞相大人可还记得这柄剑?”
语声冷漠却暗含讽意,见甄仲秋色变,她笑得越发嫣然,那凄楚的眉眼越发神似已经逝去乃母。
甄仲秋心神大震,只望着那柄染血的秋水长剑,昔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当朝丞相,平静的脸容上终于裂开一丝缝隙,眼底的震惊怎么也掩饰不住。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母亲当年却是报之以剑,这柄剑,母亲说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甄仲秋呼吸一滞,乍然想起当年那风华夺目的女子,心间泛开一阵阵的疼痛,几乎让他不能喘息。
当时他年少及第,既是才华横溢,又是貌若桃李,不知倾倒多少芳心,却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那女子便以一柄秋水长剑赠之,意为君子佩剑知礼,也是女子决然相许的承诺。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他的回报呢?
有些事一旦走出去,便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他顾不了那么多。
他缓缓闭上眼,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在空寂中响起,“来人,二小姐目无尊长,伤及长姐,请家法!”
甄榛知道他绝情,却不知道他如此绝情,母亲竟然会看上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还为他舍弃双亲,被世人嘲笑也在所不惜——
母亲,你真的看错人了!
她心中悲愤呐喊,却握紧了手中的剑,忍着痛楚,在手腕上划下一剑,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很快染红了大半个衣袖。
甄仲秋一震。
甄榛咬着牙,苍白的脸色因失血更加了无人色,一双黑嗔嗔的眸子幽深得能将人吸进去,只听她语声微颤,却铿锵有力,透着强大的决断之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我甄榛以血还血,与你断绝父女关系,从今以后,甄府的一切与我再无半点关系!”
从此以后,再无关系,也不会再顾及甄府一丝一毫。
母亲,你也莫要怪我,甄府再无女儿容身之处,女儿也容不得甄府的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三条路。
天光乍然劈下,雷声轰隆作响,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燕京笼罩在雨幕中。
甄榛提着满是鲜血的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甄府大门的,雨水迅速将剑上的血迹冲掉,一切都化入大地,顺水流走。
她看到秀秀惊恐的小脸,还有惊慌失措的叫声,隐约之中,还看到一张熟悉而模糊的脸庞,那张脸本该冷漠无情,却也裂开了一丝缝隙,从密集的雨幕里飞奔过来,他的声音有着从未有过的不安和恐惧。
“榛儿——”
甄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母亲还在,她还是那个总角之宴的孩童,甄颜无止境的折磨,父亲的冷眼相待,还有贾氏软弱下怨毒的神情。
忽然画面一转,昏暗的房间里躺着一个僵硬的妇人,一个娇小的弱女趴在床前,拼命的摇着妇人的手,却怎么也摇不醒那妇人,伴随而来的是一个阴毒的笑声,那声音得意的说,总算除掉那贱人了,接下来就是那小贱人了……
一晃眼,却是去了千里之外的南方,秀丽山水间,却是杀机暗藏。
又一转眼,眼前尽是熊熊大火,她在隐蔽的角落里看到,男子黑衣墨发,生死一战,却是那么的夺目绚烂。
那张脸,是那么的熟悉,不知何时刻在了她的心里,想忘了忘不掉。
血色弥漫,染红了整个画面,一股刻入骨髓的疼痛传遍身体的每一个地方,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要死了么?
“小姐!小姐醒了!”
甄榛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过了许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睁开眼,方才那声音又欣喜不已的叫道:“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吓死秀秀了!”
秀秀?甄榛懵了一阵,待视线清晰起来,看到眼前一张涕泪满面的小脸,才缓缓回过神来,刚想张嘴发声,嗓子却干哑得发不出一个声音。
秀秀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喝了水,她的精神也好了些许,秀秀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姐睡了三天,一定饿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甄榛无力点头,秀秀高兴的诶了一声,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这时候,她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