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北魏使团都闭户于行馆,也许是刺客事件令他们紧张,连跟随使团前来的商队也极少活动,除了礼部的人来走动一二,使团行馆前门可罗雀,全无进京那日的风光和张扬。
北魏人不喜欢拘着,却也不过四五日,便忍不住出来活动了。
大齐国祚已久,燕京城自太祖时候便是大齐的京都,繁华富丽,纸醉金迷,是天下最惹人流连的地方。北魏人向往燕京已久,那享誉天下的美食,那环肥燕瘦的美人,而今得以亲见,早已心痒难耐,便是将千金都捧进销金窝也在所不惜。
阁楼之中,丝竹声声。
男子一手持着白玉杯,一手随着乐曲轻敲桌面,微眯着眼,一脸的惬意。
一曲罢,他挥挥手,优伶盈盈一福,扭着细柳腰,悄声退了出去。
不多时,房间外有人影晃动,男子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送到唇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外面的人影,唇一勾,忽然说道:“贵客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门外人影一滞,却在下一刻,将半合着的门扉一手扫开。
走进来的人,金冠锦袍,生得俊美阴柔,纱幔重重飞舞,时起时落,光影交错间,那人的脸显的有些阴鹜。
“尊使好生悠闲。”
刻意压低的嗓音,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透着森冷的寒意。
男子一笑,轻轻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悠悠说道:“我可比不上八皇子,生就在这繁华之中,自是不会稀罕——我难得来一次大齐,燕京城也许只来这一次,自然要好好享受享受。”
他轻啜了一口,惬意的长叹一声,口中低低吟念,“怪道醉生梦死,原来就是这般滋味……”
燕柏舟冷冷盯着他,凤目中一片阴郁。“当日为何不乘胜追击?却任由他们将事情揭过,白白错失一个好机会——难道你真想让我父皇追查出是谁行刺了使者?”
刺客是他派出的,为的是让北魏使者有机发难,从而给宣帝施压,达成他们所想要的结果。
使者经过的途径,刺客埋伏的地点,打斗的时间,一切都控制的极好,唯一的偏差便是让燕怀沙撞见,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作壁上观,还拿着北魏死士这个由头反击,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最让他暗恨的是,虽然因为燕怀沙掺和进来,北魏人由主动便被动,却并非没有机会不能转败为胜,可气的是北魏人竟然一声不吭,还冷眼旁观两党之争,浑然事不关己,事后这几日也全不管事,北魏使团全部躲在行馆里,还概不见客。
若不是因为有共同利益,这群北方蛮子还想如此安逸?
他的话才落下,这位北魏正使却是脸色一沉,冷笑道:“说到这事,我倒是想问一问八皇子——既然是在演戏,为何刺客杀了我那么多人?”
“不死几个人,父皇是不会相信有人想刺杀你的,”燕柏舟瞥了他一眼,凤目之中流露出鄙夷,“不就是几个人,尊使若是心气难平,我赔你几个便是。”
北魏大皇子没有错过他眼中的轻视,暗暗咬牙,脸上却是笑意更浓,“八皇子的人我可不敢要,只怕到时候人跟了我,心却向着八皇子,平白委屈了人才。”说到这里,他眸色骤然幽深,笑容不变,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刺人发痛,“再说……我们北魏人虽然蛮不知礼,但是兄弟如手足,可不像你们大齐人绝情,亲兄弟也杀得你死我活的。”
北方蛮子欺人太甚!竟然敢如此讽刺他!
燕柏舟大怒,凤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狠辣,杀机瞬间闪现,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却还是强忍了一口气,语气却已经没有之前平和,“你还想如何?别以为我对你们有所求,离了你们便成不了事,倘若有人不识好歹……”
他冷冷一哼,话语未尽,却透着危险的意味。
北魏大皇子对他的威胁不以为意,笑了笑,举起手中的白玉杯,细细的观赏着,“也是,反正也不是八皇子你一人想跟我们交好……”
燕柏舟脸色骤然一沉,双目寒光迸射,冷厉的气势刹那间扑面袭来。
“不过……”北魏大皇子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话锋突然一转,“我们北魏人虽然不懂那么多道理,却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的事——只要八皇子不亏待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亏待八皇子。”
燕柏舟眯着眼,盯着眼前这张悠然自在的脸,咬牙暗恨,却也渐渐收敛了气势,冷哼一声,语声如冰:“但愿你能记得自己说的话,你要知道,老六那边有怀王,怀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大皇子比我更清楚不过!”
北魏大皇子笑着点头,“这是自然,怀王是我们共同的对手……”
不过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为了利益,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
燕柏舟冷哼一声,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北魏大皇子将燕柏舟送到门口,眼见着他的身影走远,却不知想起什么,轻笑摇头,漫步坐回桌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而后看着纱幔之后的屏风,似笑非笑,“你可以出来了。”
未几,屏风之后走出一道人影,长身玉立,宽衣锦袍,直是威严逼人。
倘若燕柏舟还在场,定会大吃一惊,站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心拉拢的丞相甄仲秋。
北魏大皇子望着外头,好似窗外有什么有趣的景致,自说自话道:“这个八皇子好生有趣,一时恩,一时威,倒是有几分谋略——只可惜他不是丞相心中的那个人……”
他啧啧叹息着摇头,仿佛在为燕柏舟感到遗憾。
甄仲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却是不答话。
他回过头,迎上甄仲秋冷若冰霜的目光,举杯笑道:“说真的,这八皇子虽然跋扈一些,却委实比那六皇子好控制,你为何不选择他呢?往后他登基了,你便可以做大齐第一权臣,到时候整个大齐都是你说了算,岂不是更好?”
他一口一个甄仲秋支持六皇子,说起那些禁忌的话题半点忌讳也无,不知道真相的还以为他说的全是事实。
其实这只是他糊口讹诈,不管自己否认亦或者承认,都会表露出自己的倾向。甄仲秋在朝堂沉浮多年,岂会听不出他的图谋,冷眼看着这位北魏大皇子侃侃而谈,却是一个字也不说。
北魏大皇子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讪讪,心中暗骂这只老狐狸,嘴巴真紧,连一个字也套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