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车水马龙,河岸也是人来人往,粼粼河面已经飘满花灯,下游有人取来长勾打捞花灯,一声又一声的祝语此起彼伏,间或可闻阵阵善意的笑声。
“你莫要担心,本王已经派人去找他们,韩奕识路,顷刻便能回来。”见她伫立在桥头默然不语,只望着河岸怔怔出神,燕怀沙以为她在担心韩奕的安危。
一群人流将他们冲散,韩奕跟月儿不知所踪,余下他和甄榛,以及秀秀和两大铁卫。
担心小舅舅?才不会。
好不容易让小舅舅和月儿独处的机会,想必小舅舅正高兴着,正在跟月儿同赏花灯,乐不思蜀呢。再说小舅舅那么大的一个人了,哪里还需要她担心?
她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感觉到怀王的好意,她微微一笑,点点头,“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见她神色平和,并无担忧之色,又想起方才韩奕在路上的表现,燕怀沙也放下心来,抿了抿嘴角,想说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怕自己稍不注意又引起不快——他以前从未发觉,原来自己连话也不会说。
向铁卫使了个眼神,林时马上心领神会,不一会儿,便将附近卖花灯的小贩招来,各式各样的花灯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小贩也是个机灵人,知道自己的花灯能否卖出去就看这位姑娘要不要,上来就笑容可掬的向甄榛推销:“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灯?你看看这个怎么样?”小贩一边说着一边挑出一盏莲花模样的花灯。
甄榛愣了一下,看着那花灯不作声。
那小贩以为她不喜欢,又重新挑选了一盏更精美的花灯,“这个怎么样?”
她本想说不需要,话到嘴边,余光瞥见怀王定定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这个时候若是拒绝,那就是不给人面子,男人为了面子可以拼命的,虽说怀王肯定不会对她如何,可毕竟会影响心情——反正欠他的多了,债多不压身,再要点小便宜也无所谓。
点点头,她又挑了一个,那小贩喜滋滋的将花灯递给她,没忘夸赞自己的花灯如何好,甄榛如何有眼光,高兴之余,有另外挑选了一盏花灯送给甄榛——燕怀沙给了一大块银子,多送一盏也不算亏。
甄榛将一盏花灯交给燕怀沙,另一盏自然是送给秀秀。
“说起来,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放过花灯了……”
她低声感叹,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眼神却有些冷——
那一年去赏花灯,几乎要了她的命,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上元节都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秀秀知道事情缘由,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几年,而今想起来仍然忍不住心中一痛。当年甄榛差点溺水身亡,之后很久都不敢碰水,为了克服这个弱点,她强迫自己在白云山的湖心水舍里住了一个夏天,当时连师父都劝她不要勉强自己,她却说了这么一句话:“等我习惯了这种恐惧,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去看过花灯。
“本王记得,南方的上元节也有花灯会……”燕怀沙看着她。
甄榛漫不经心的一笑,“有是有,不过跟京城比起来就冷清许多,夜市也散的比较早,无甚好玩的。”仿佛不想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向河岸走去,“不等小舅舅了,等了这么久还不来,估计他在哪里乐不思蜀了!”
嘴里嘟囔着,却是半点怒气也没有,软软的埋怨反而显得有些娇憨。
燕怀沙唇边掠过一丝笑意,正欲跟上她的脚步,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人群里挤出来,衣角带风的向二人赶来。
“小舅舅。”
见韩奕突然回来,甄榛愣了一下,随即发现只有他一个人,顿时预感不妙,“怎么了?月儿呢?”
韩奕俊逸的脸孔上布满急色,沉声道:“月儿失踪了——”
甄榛不禁吃了一惊,“什么?!月儿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起初是跟我在一起……”韩奕面露愧色,却是神色一转,目光幽然冷凝,“我只是转身付钱,回头便不见她的踪影,我在附近找了一会儿,却是杳无踪迹,最后听附近的摊主说,就在我不备之时,月儿——”他咬着牙,几乎要沥出血来,“跟了一个魁梧的男人离开。”
这简直是荒谬!月儿怎么可能抛下小舅舅,悄无声息的跟另一个男人离开?!
“你是说她主动跟那人走的?”
燕怀沙沉吟道,一语就抓住韩奕话中的关键。
韩奕眉头深锁,咬牙道:“众目睽睽之下,若不是月儿自愿,不可能走得不声不响。”
“恐怕她确实是自己跟人走的,却并非自愿——”燕怀沙一语定断,低沉的嗓音交错着金石之声。“那劫持月儿的人,肯定用了什么法子威胁她,才不得不如此离开。”
甄榛暗中点头,也只有这样才会让月儿突然离开,接着又听燕怀沙问韩奕:“你最近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韩奕摇头,“身在官场,再淡泊也会得罪人,但那些人还不至于从我身边掠人。”
甄榛咬着唇,突然惨然一笑:“也许,那人是冲我来的……”如果不是冲小舅舅去的,就只能是冲她来的了。
秀秀有卓绝武艺自保,她也有毒药傍身,唯独月儿是真正的弱质女流,如果遇上强人,便毫无还手之力——也因此最容易让人对她下手。
燕怀沙和韩奕同时一震,在瞬间明白了她话中所指——她的身边,竟然如此凶险?!
震惊过后,二人便感到一阵愤怒,那些人竟然如此嚣张?!难道那做父亲的眼见自己女儿被迫害都坐视不管的吗?!
甄榛此刻并无心思诉苦,略一沉吟,道:“眼下情况无法确定,我们还是快些去找人,若是有人找上门,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眼下也只有如此,几人都点头赞同。
月华如霜,无声的倾斜而下,偌大的甄府几近了无人声,更是平添了几分冷清。
各院的人空去大半,唯独春云的小院子灯火通明,偶尔能听到人声传来。
今晚大小姐放假,府里许多人都出去看花灯会,而春云院子里本来没有几人,又听说夫人贾氏没有出门,她心里害怕,便强制留了院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许走,众人面上虽未说什么,暗地里却忍不住埋怨春云刻薄。
几个婢女正议论着,不知谁往身后看了一眼,竟跳起来——
“夫,夫人……”
其余几人心头一悚,回头一看,只见贾氏着了一件深色锦裳,无声的站在院墙之下,几乎与墙下的暗影融为一体,唯独一双透亮的眼,在黑暗之中炯炯发光,也不知她到底来了多久。
几人回过神来,又是心头一惊:夫人此时赶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贾氏挥手打断她们的礼数,淡淡一瞥,见寝房还亮着灯,又收回目光,“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且下去吧。”
冷冷淡淡的吩咐,落到几人耳中,却如惊雷炸耳,几欲站不稳。
夫人此刻将人支开,难道是想……?!
贾氏听到抽气声,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嘴角微微一哂,却是广袖一拂,迈着优雅的步子向春云的处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