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戛然而止,外面静得没有一丝动静,透着令人心慌的诡异。大殿里,太后频频翘首观望,却只能看见远处的高墙在熹微的晨光里画出深色的轮廓,隐约中似有人影晃动。
怎会如此安静?
难道叛军已经撤退?
太后胡思乱想间,再也坐不住,迈动焦急的步伐便要冲出去一探究竟,这时,甄容不急不缓的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母后请稍安……”
“住口!”太后赫然回头,怒声打断甄容的话,脸上尽是厌恶之色,望向甄容的眼神充满鄙夷,仿佛多看她一眼便会污浊了自己的眼睛,“休要再叫哀家‘母后’,你不配!”
太后第一次如此毫不遮掩的表露自己对甄容的反感,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仿佛甄容便是一个令人恶心的存在。
甄容不为所动,清丽的脸容表情淡淡,太后见她这般神态,只觉得心中郁气难消,正欲出口训斥时,殿外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人,竟是一身血污的侍卫,定睛一看,太后认出此人是蒙元身边的亲卫,立时吃了一惊。
那侍卫跌到在地,殿中的人才看到他背后竟插了一支箭,登时惊骇不已。爬了几步,侍卫吐了一口血,失声喊道:“不,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惠帝驾崩了?!
太后浑身一震,连连倒退了几步,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皇贵妃刘氏咚的一声跌坐在地,明丽的脸上惨白一片,几欲昏厥过去。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皇上怎么了?!”
太后蓦地冲过来,面目狰狞的抓住那侍卫的衣襟,力气大得吓人,那侍卫被勒得脸皮发紫,差点吐出舌头来。
可不等那侍卫回答,太后看着外面,无力的松开了手。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
宫门打开了。
“太后娘娘快走……叛军就要冲进来了,蒙统领也死在叛军手下,整个皇宫就要落在叛军手上啊……”
太后呆呆的看着渐渐亮起的东方,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佝偻了许多。听了侍卫的话,她声音嘶哑,绝望的喃喃说道:“走?走去哪里?”
成王败寇,天下虽大,却已经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刘氏闻言,“哇”的一声哭出来。
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混乱中,在惠帝驾崩的消息传出那一刻,宫人四下逃散,再也顾不得昔日的主子还在殿中。
“怀王妃如何?”甄容低哑的声音忽然在大殿里幽幽响起,她缓缓从座上起身,曼步走来。昏暗之中,她一双幽然深邃的眼眸灼灼发亮,竟是带着几分阴厉的鬼气。
“怀,怀王妃从墙上跳下,背部中箭,怕是,怕是活不了……”
话未说完,那侍卫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她也死了么?”甄容低声喃喃,得到答案的一瞬间,明显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竟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冰冷而飘渺,说不出的阴寒。
“甚好,甚好。”甄容的声音似哭似笑,“她总算也死了……”
她失神的站起来,往殿外走去。
“甄氏!甄氏毁我大齐啊!”
太后痛心喊道,蓦地冲过去,拦住甄容的去路,目光如刀的盯着甄容,“若非你这贱婢蛊惑皇上,皇上便不会一错再错,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都是你!若不是你与怀王妃暗斗,今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你害死了我的舟儿!是你毁了大齐社稷!”
太后拔出剑,双目暴红,“今日我先杀了你这贱婢为舟儿报仇!”
“贱婢?”甄容唇边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当初替皇上向我父亲求娶于我,那般煞费苦心,便是为了求娶我这个‘贱婢’吗?”
“你以为生作丞相嫡长女便是贵女了?”太后哈哈一笑,却是双目血红,咬牙切齿的语声中透着高高在上的鄙夷:“你们的父亲是在榻上得来的富贵!你们的母亲是最低贱的教坊妓子——你与你那没脸面的妹妹,连哀家身边的一条狗也不如!是哀家瞎了眼,是哀家瞎了眼啊,才将你这贱胚许给了舟儿,才害了他……”
甄容身体晃了晃,一瞬间,她想起了许多事。
怪不得母亲以前对父亲总是那般复杂,却原来,原来如此。母亲是宣帝赐给父亲的,定然早知道父亲与宣帝的秘密,韩氏果真是母亲害死的,应该是宣帝授意母亲害死韩氏的,怪不得父亲不再亲近韩氏,怪不得父亲看着韩氏死去而无动于衷,怪不得韩氏死后他就将甄榛送到了南方……
她很早之前就隐约猜到了些许,却从来不知真相是这般的不堪。
“贱婢,去死吧!”
太后眸中精光大作,但见寒光一闪,利剑疾刺而出!
突然,她刺出的动作一僵,抬目一看,竟是神情恍惚的甄容用手握住了利剑,利剑划破她掌心的肌肤,皮肉外翻,鲜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甄容却似浑然不觉,幽幽双眸盯着太后,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太后一惊,差点握不住剑柄,骇然呼道:“你——”
甄容握着剑刃,用力一拉,竟将长剑拉出太后的掌心。
太后瞪大了双眼,在她惊骇不已的目光中,甄容不紧不慢的握住剑柄,唇角微动,“皇上一个人去了,想来十分寂寞,既然太后如此疼爱皇上,便去陪皇上吧……”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刺,在太后的惊呼声中,利剑刺穿太后的腹部,顿时血流如注。
“你……”太后不敢置信的看着甄容,咽喉里发出一个破碎的声音,却再也说不出话。
甄容猛地抽出剑,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她半张脸。
“啊——”刘氏眼见这一幕发生,惊叫了一声,呆呆的看着倒在地上抽搐不已的太后,吓得失了魂。
甄榛回头看了刘氏一眼,她闭上眼,许久,拖着剑慢慢走出了大殿。
大殿外,宫人四下逃窜,早已乱成一片,无人顾及她究竟是谁,还有人撞上她,她也浑然没有觉察般,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重华宫里已经不见人影,殿中一片狼藉,婴儿尖细的啼哭声从寝殿里传来,甄容神情恍惚的走进来,循着哭声来走婴儿的摇床前,襁褓里的孩子已经哭得脸颊通红,就快要背过气去。
她出神的看着婴孩小小的脸蛋,看着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第一次有了感觉,这是她的孩子啊,这世上唯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就只有她了。
她伸出手,有些生疏的抱起孩子,轻声哄着:“孩子不哭,娘亲会与你在一起……在一起,这世上太艰险,娘亲,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孩子渐渐止住哭声,她嘴角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殿外兵戈之声渐近,她抱着孩子,步履款款的走向内殿,语声温柔而怜爱:“孩儿乖,娘亲这就带你走,去一个没有苦难的地方……”
烛台应声而倒,甄容坐在宽大的床榻上,透过漫天的火光,看到天际一轮朝阳冉冉升起,朝霞染满半边天空,如此绚丽。
她第一次发现,朝阳是如此美丽。
这一辈子,她错过了多少美好?
忽然间,她悔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她定要挣扎一回,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去争取一人的真心,哪怕这真心,只有一瞬。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大火熊熊,雕栏玉砌化为灰飞,将所有的爱恨情仇焚作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