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犬养一郎少将放下电话,脸色非常难看,看的出他是在强压心头的怒火。电话是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冈村宁次大将亲自打来的,对他进行了严厉的训斥,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毕竟两人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同班同学啊!
冈村宁次命令他务必在一个月之内抓到杀害平谷忍大尉的凶手,不然一切后果自负。冈村宁次是今年7月7日刚上任的,原来的司令官多田骏中将晋升为大将,调回日本大本营任天皇的御前军事参议官。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把就烧到了老同学身上,够狠!
当初调平谷忍来第26独立混成旅团时,犬养一郎就坚决不同意,多次请求将平谷忍调到别的部队,却没能成功,谁让人家有个舅舅是天皇呢!犬养一郎出身于日本九州贫苦的矿工之家,向来看不起平谷忍之流的豪门贵族子弟,一帮靠父祖辈势力爬上来的家伙能有什么真本事,纯粹是纨绔子弟。
真想不通陆军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加入呢?
不过看不起归看不起,人是必须要接受的。犬养一郎让平谷忍当了个没有实权的参谋 ,还特意派了两个勤务兵伺候他,目的是保护他的人身安全,要是天皇的外甥在自己的部队里出了事,那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谁知平谷忍竟毫不领情,整天吵着闹着要去一线部队参战,为此还不惜发电报让远在日本的母亲向陆军大臣施压。犬养一郎当然不怕他闹,但却顶不住来自上面的压力,恰好此时本旅团奉命执行一次危险性不高的征粮行动,平谷忍终于如愿以偿,他跟随一个大队(营)的日军进山了。
征粮行动进行的很顺利,眼看就要圆满结束了,平谷忍大尉却突然失踪了,在去一个叫榆树沟村的途中。 接到平谷忍失踪的消息后,犬养一郎立刻命令所有参加征粮的部队停止行动,用最快的速度向榆树沟村方向集结,以此村为中心展开大规模搜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平谷忍。他同时又派出旅团直属的侦察大队,直接深入到八路军控制的抗日边区内进行搜寻。
48小时后,侦察大队在太行山深处一个无名的村落里找到了平谷忍大尉和七名士兵的尸体。
确认平谷忍死亡后,犬养一郎下令将榆树沟村彻底从地图上抹掉,房子烧光,东西抢光,村民杀光,为平谷忍殉葬,他希望这样做能减轻一些自己的责任。
棺材是从日本本土运来的,上好的红木特制,完全是日本皇族的规格。犬养一郎见过平谷忍的尸体,脑袋被打爆,五官严重变形,活像一只烂透的茄子,恐怕他那位公主老妈也认不出来喽,如果她敢看的话。
犬养一郎自然不会为平谷忍的死悲伤,甚至还恨不得踢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几脚,你自己找死却让别人受牵连!冈村宁次未上任前,方面军总部就有传言说,犬养一郎可能会被提升为中将师团长,可现在别提什么晋升中将了,少将旅团长能不能保得住都成了问题。
该死的平谷忍,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犬养一郎挥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精美的白瓷茶具猛然一跳,滚落地上,摔得粉碎。
副官闻声迅速推门进来,看看散落一地的碎茶具,再看看犬养一郎铁青色的脸,他识趣的慢慢朝后退。
“回来,”犬养一郎大声喝道,“去通知旅团所有中队长以上的军官火速来旅部开会!”
“是!”副官应声而去。
坐在宽大舒适的黑皮沙发上,犬养一郎点燃一根雪茄,眉头紧皱。冈村宁次的命令让他很是头疼,一个月之内抓到凶手谈和容易,现场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留下。据发现尸体的侦察大队分析,平谷忍他们很可能是遭游击队的突然袭击身亡的,因为现场除了两名被割喉的哨兵外,剩下的人全部是光着身子,应该是在睡觉。现场也没有找到一件武器装备,甚至连脚上的鞋也被脱掉拿走了,这说明对方搜缴的很彻底,与八路军游击队以战养战的特点相符合。
可是在太行山区活动的游击队多如牛毛,很多人白天是农民,一到晚上便是八路,根本无法分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一发现可疑的人就全部杀掉,宁枉毋纵!
尽管侦察大队的分析很合理,可犬养一郎却有自己的看法。他亲自检查过八名死者的尸体,竟有五人是被一枪毙命的,子弹不是击中头部就是射穿心脏,枪法准确的令人不寒而栗。如果说是游击队搞得袭击,混战中绝不可能打得如此精确,除非是平谷忍他们不做抵抗,任由对手射杀。
但如果不是游击队干的,那又会是谁呢?
想着想着,一个似曾听说的名字在犬养一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太行神枪!
对,除了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枪手外,谁还会有如此可怕的枪法?
他记得华北方面军情报机关曾经向各级作战单位下发过一个通知,命令所有部队密切注意一个绰号叫“太行神枪”的人,一有消息就马上汇报。
当时犬养一郎对此这个通知很不以为然,认为 枪法再神也只是一个人,能造成多大威胁,方面军总部完全是在小题大做。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太行神枪”不但相当有威胁,而且还直接威胁到了自己的前程。
犬养一郎丢掉雪茄,立刻拨通了方面军总部情报机关的电话,他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关于“太行神枪”的一切情况。
一定要将这个该死的家伙给找出来!
羊井镇,老桂酒馆,晚八时左右。
夏少校身着便装,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已略现醉态。羊井镇离他所属部队的驻地不远,属于国军的势力范围,是附近方圆几十里之内唯一的乡镇。夏少校是老桂酒馆的常客,每次“狩猎”后必来,这里自酿的酒味道纯正甘冽,口感很好,下酒菜做得也十分地道,尤其是酱牛肉和炸花生米,非常和他的胃口。
酒馆开在街角处,面积不大,刚好可以摆下十几张桌子,此时却只有夏少校一个客人。兵荒马乱,生计艰难,人们少有闲钱喝酒,生意清淡的很。老桂这时正手拿一块抹布擦拭空桌,不时抬眼朝街上瞅瞅,冷清的连个人影也没有,他不由得摇头叹息,看来今晚是没生意了。
老桂五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人很精明干练。他的老伴早已亡故,育有一子一女,儿子高中毕业后去了上海,在一家外国银行里供职,寡居的女儿和他住在一起。
夏少校点上一枝烟,向老桂招招手,“老桂叔,别忙活了,这时辰不会有客人来了,早点关门,咱爷俩一起喝两杯。”
老桂应了一声,丢开抹布,笑着走过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夏少校,您这么称呼我可不敢当,还是叫我老桂吧!”
夏少校给老桂斟满一杯酒,“有什么不敢当的,您年岁大,是长辈吗!”
老桂端起酒杯,笑容苦涩,“白活了一把年纪,到老还守着个小店受穷,惭愧啊!”
“怎么,近来的生意不好?”
“您也看到了,那里有客人来,再这样下去,非要关门不可了!”
“这几个月鬼子们扫荡的很频繁,听说是在搞什么‘治安强化运动’,制造了不少无人区,人一少,生意自然会受影响。”
“怪不得这些日子镇上特别的冷清,极少有外地客人来,原来都是天杀的小鬼子给闹的啊!对了夏少校,您说鬼子们会不会来羊井镇呢?”
“暂时不会,鬼子们进攻的重点是八路军的根据地,一时半会还腾不出手来对付国军。不过以后可就难说了,您还是早做些准备的好,鬼子要是真来了,国军可是靠不住的!”
“准备什么,都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就算死也要躺在自家的祖坟里,不能落个客死他乡,做无主的孤魂野鬼!”
“您不是有个儿子在上海吗?”夏少校递给老桂一枝烟,“可以去投奔他呀!”
“别提了,都半年多没来信了,”老桂接过香烟,歪头瞅一眼通往后厨的门,女儿敏不喜欢他抽烟,“谁知道他现在混的怎么样?再说上海不也是让小鬼子们占着,到那里去还不一样受气。”
老桂说的都是实情,当时中国之东北、华北、华东、华南、东南沿海各省的大中城市和主要铁路公路都被日军占领着,国民政府所能控制的区域只剩下了西南与西北,而云南昆明则成为了中国抗日的大后方。因为中国所有的海上交通线全被日军封锁,所以美国和海外华侨的援华抗战物资,都必须通过海路运抵缅甸首都仰光,随后装上火车运到缅北重镇密支那,继而经由著名的滇缅公路运达昆明,最后再由昆明发往各个抗日前线。
如果没有这些援华物资,中国的抗日战争将很难坚持下去,尤其是正面战场。
谈这些郁闷的话题难助酒兴,夏少校和老桂干粹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起来,,很快桌面上的两斤白酒便全喝光了。夏少校还想继续喝,老桂急忙劝道:”不能再喝了夏少校,这酒是五年陈酿,后劲不小,喝太多会伤身的!”
夏少校也确实感到有些头晕,平时可没这种感觉,心知老桂说的不假,颔首道:“好吧,那咱们爷俩改日再喝个痛快,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起身欲行。
老桂急忙伸手一拦道:“先别着急,吃点主食再走,空着肚子睡觉会很难受的!”
不等夏少校同意,老桂扭头冲后厨大声喊道:“敏,敏,做碗刀削面给夏少校端来,快点啊!”
“知道了,马上就好!”后厨传来敏甜美的声音。
盛情难却,夏少校重新坐下,接着和老桂闲聊,说到有趣处,两人相顾大笑,开心的像个孩子。
脚步声响。
两个男人走进老桂酒馆,很突然,冷不丁得吓人一跳 。
终于有客人来了,老桂赶忙站起,转身笑脸相迎,但他的好心情只保留了片刻,便被眼前的两张面孔给彻底地破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