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只塔中顿时安静得不可思议,在这寂静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知羽的心神本凝聚在火海之中,却也时不时感觉到那种凄冷的味道,那象是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在他们的身后……
知羽几乎就要回头去看,想到赛莲就在旁边看着,也就罢了。
赛莲心里明白,只安然呆着。瓷娃娃看了她半晌,只长叹一声,说,“如此,我也只有把你交给……”
赛莲一怔,随即笑了,“你一直这样吗?总是想着怎么解救别人?”
瓷娃娃大约是觉得赛莲生气了,一时间又沉默下来。
赛莲又说,“也都快了,这么焦躁又有什么用?还是再平心静气些的好。”这话说的声音很大,把知羽和瑶依都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赛莲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瑶依急匆匆抛下一句,“你倒是休息多了,别再糊涂了,说起昏话来!”
知羽赶紧瞪了她一眼,回头看赛莲,赛莲的眼神只冷冷的。只因为这一时的疏忽,知羽和瑶依的手上都不自在了许多。两人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回过头去接着和那双疯狂红眼睛较劲。
这个时候,赛莲站了起来。
她看到一重白色的烟幕正慢慢从火海中央升起,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就喷发了出来。是了,他们大约已经成功了。赛莲轻叹一声,看向那瓷娃娃。
“你后悔了?没早些说,说明白些?”瓷娃娃很小声地问。
赛莲迟疑片刻,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只说,“这真是我的错吗?也无所谓了,我早先如何打算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可是你中间还是有过动摇……”
赛莲不说话了。
尽管赛莲对瓷娃娃已经没有什么芥蒂,但是她仍然不愿轻易在瓷娃娃面前承认什么。知羽和瑶依一心忙活的终究是她挑头闹出的主意,这本是个小小的缓和之计,但赛莲并没想过最后如何收场。知羽这家伙倒真会顺竿爬,赛莲看着他和瑶依站在一起的背影,也分不情知羽是离她远了还是近了。
其实也不用收场——赛莲用她想过了无数回的心思来安定自己,不是早早地就说过,一切都已经定下来了么?还有什么可费心纠缠的。
瓷娃娃哀伤地看着赛莲,暗自想着什么。
知羽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着了,就看着吧!”
瑶依一笑,“这个老怪物,到底也就是这么几手了……总算叫咱们给制下来……”话说到后面渐渐有些气虚,最后还是靠在一般暗自休息。
火海变成了一片荧荧的绿色,红眼睛在这片绿色中变成了两点翻飞的甲虫。整个时间之塔的废墟都发出了轻微的震颤声,那些纷飞的鬼魂纷纷落地,睁着惊恐而又兴奋的眼睛,等待着要发生的事。
知羽冷静地看着如梦境一样变换的这片空间,红眼睛被这邪火烧成了一大片烟幕,只有那双诡异的眸子慢慢升高,再升高……
“怎么会这样!”瑶依一声惊呼,知羽只见红眼睛迅速膨胀起来,很快就充斥了整片大厅,狰狞的双眼直盯着他们——
知羽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一脸的错讹的瑶依。于是就在瑶依差一点举着剑冲上来的时候,知羽上去把她拽到了一边。
赛莲和知羽这样的两个人也不知道该算是知根知底还是心有灵犀。似乎都是也似乎都不是,谁也不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隔在了他们中间。
这个问题曾经一直困扰着知羽,现在他倒彻底不去想了。在红眼睛膨胀的一瞬间,他甚至对自己说,这一刻终于来了。知羽倒觉得自己轻松了下来。
赛莲到底还是骗了他,知羽这样想着,只是苦笑了一下。现在想想,赛莲神情的不寻常他是有所知觉的,只是他自己把这个念头藏深了,不让自己知道罢了。
鬼魂们一拥而上,拾起碎石把此刻燃烧着绿色火焰的大厅堵了起来。那些鬼魂反应倒是快得很,别人还头晕眼花,他们已经飞快地蹿了起来。和塔底相连的这片空地因为碎石都被搬空了,一时间竟也显出空旷来。
血杀和小棉乐得躲在角落里再不出来,赛莲、知羽、瑶依三人则面面相觑。
犹豫了几分,知羽的目光终于还是落在了瓷娃娃的脸上。
“没什么可担心的,这座可怕的高塔并不能真的关住谁。
“你们可以不相信赛莲,但是不能不相信我,我已经在三界徘徊了千万年的光阴,我已经看尽了繁华和衰落,看尽了人心。
“你们都知道赛莲是把魂魄卖给了红眼睛,你们也听说过,红眼睛并没有象他想像的那样控制住赛莲,但是你们未必知道赛莲在和红眼睛周旋时的样子,赛莲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她有一种毒,这让红眼睛也无法逃脱。他的圈套被她一点一点解开,谁能想到,一旦有可能,赛莲甚至会将红眼睛玩弄在股掌之中……但这是有代价的。”
瓷娃娃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看向眼神复杂的知羽。许久——
“我明白了……”知羽慢慢转向赛莲,“我能想像那代价。”
赛莲面若冰霜。
瑶依轻声问,“难道说……你又和那个怪物做了什么交易……”
瓷娃娃反问,“她还能做什么样的交易呢?按说在时间之塔还没有建成的时候,她能交易的,有必要交易的东西都交易完了。”
知羽拦住瑶依,“这里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去看看小棉他们吧……”
也许是看出了什么深意,这一次瑶依竟没有多言,只是呆呆看了知羽一回,就转身离开了。
知羽看向赛莲,语气平和。“右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赛莲略有迟疑,知羽已经劈手拉过她的腕子,赛莲在一瞬间竟几乎不知道干怎么办。知羽不由分说把她右手的手掌展开。那只已经青紫的少女之手依旧有着纤长的手指和光滑的手背,只是早先被镜子碎片划出的伤口还迟迟未愈,翻起的死皮已经呈现死灰般的苍白。原本流血的地方都结成了干枯琐碎的线条,在暗光下透着阴森的紫色。这只手早就没有了当年的光滑和柔软,在时间之塔无尽的消磨和侵蚀中,赛莲的手早就变得僵硬不堪,唯一不变的却是寒冰一样的冷。
尽管这只右手已经残破得差不多了,知羽还是看到了她手心里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色。那颜色鲜艳得很,尽管沉入一片死寂却全然没有被淹没。乍看下去,这点胭脂色竟象是一朵小小的花,开在一片荒野之上。
知羽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这点鲜艳上,几乎把赛莲的手给拧断。
赛莲依旧冷着脸,只说,“看清楚了就完了,我手要被你卸下来了。”
知羽慢慢松开了赛莲的手,又慢慢退到一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句话问的竟很有几分乞求的意味。
赛莲只说,“就是在塔顶上……”
“看来就是在我们因为瓷娃娃体内的那颗珠子较劲的时候,那时候红眼睛竟然现身了,我倒没太反应过来。”知羽喃喃道。
瓷娃娃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
知羽又说,“这样看来,终究是我被你牵着鼻子走了……看来你还是比我厉害,”苦笑一声又道,“谁更聪明,谁更胜谁一筹……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我知道你是一向争强好胜的,只是没想到你能较劲到这个份上。”
知羽的面色眼看就不怎么好了,赛莲心里也压起火来,瓷娃娃只说,“赌气……赌气,这到底是谁和谁闹呢……”
赛莲眼中的鬼火在知羽眼前一闪,知羽沉默下来。赛莲不是那种为争一点虚妄就把自己搭进去的人,而知羽本以为自己早有意料所以不会太过慌张,看到那一点鲜红时却被灼伤。那一点鲜艳让知羽接受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不管他如何努力,赛莲都不能走出这时间之塔了。知羽在这一瞬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一点胭脂色,就是传说中的魂咒。知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第一次见这个,竟会是在赛莲的手上……
在赛莲和红眼睛签订血盟的时候,她的右手上就被打上了一个隐秘的烙印。这个劳宫穴上的烙印就是赛莲的魂魄被提取时的一个标签,但是这处痕迹平时是看不到的,实际上这处小小的痕迹只会出现两次,每次都只会停留十三天。一次是在赛莲的魂魄刚被提走的时候,另一次就是她孤单留下的尸身将灰飞烟灭,永远消逝的时候。
瓷娃娃被赛莲抱着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那一点米粒大的胭脂色。赛莲走不出时间之塔了,这一点鲜艳一旦出现,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知羽曾经决然要放下的一切,他曾经想到的一切巧妙办法都没有用了,他为她冒的那些险都成了美丽的泡沫,无非留下些美丽的幻影,风一过去,也就没有什么踪影可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