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雪舟为季航突如其来的关怀而感恩戴德的时候,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回到渡云阁的第一个晚上会在牛棚里度过。
晚些时候,杨雪舟带着浑身的酸痛醒来。周围黑咕隆咚的,一股腥臊味冲进鼻子里,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才觉得屁股一阵痛,用手一摸,自己竟睡在稻草上——而且是很老很干枯的稻草,扎得人生疼。
渡云阁被判了重刑的老阁主原先有一头大白牛,据说是哪位高人送的礼物。老阁主在这里的时候,那牛就是他的宝贝坐骑,好生养在一个小院里。老阁主栽了,那大白牛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院子也没人爱来,都说腥臊味大。这也是怪事,那大白牛都消失多久了,怎么还有那股味呢?大白牛住在这里的时候,这味道倒没有那么重的,它一不在了,这小院荒芜下来,反倒味道大了。
杨雪舟满脑子浆糊,半天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过了很久,他才想到今天他从焰湖回到渡云阁,是季航给他接的风。后来他们聊高兴了,喝起酒来……
老组长的话又在杨雪舟的耳边响起,这一次他连哆嗦都不会了。人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他还是被那群混蛋给坑了!
杨雪舟不死心,他起身摸索到牛棚的门口,却清楚地看到了门上的大锁。大白牛住这里的时候牛棚是不上锁的,这个锁又这么新,必定是人家后来拿了来的。
这下完了,只有等着别人把自己往替罪羊的位子上推了……
杨雪舟一屁股坐在地上,只管发起傻来。两行狗尿一般的眼泪潺潺流下,半天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表姐……我怕是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杨雪舟正拖着哭腔,突然一声轻笑传进了耳朵,跟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女声——
“杨小船,你快完蛋的时候还记得我呢,看来确实是我的亲戚,不是捡来的!”
杨雪舟一抬头,只见那牛棚门口赫然蹲着一个笑嘻嘻的女子,正是齐安安!
“表姐!”杨雪舟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表姐来救我了,表姐放我出去!”
齐安安却扬手要打他,“你喊什么喊?不怕季航那个混蛋回来?还不把你个臭嘴闭上,我都来了你还慌个屁呀!”
杨雪舟忙压下声音来,“我要出去……我要回家……”
齐安安翻了个白眼,“回家?回哪个家?渡云阁周围都被那群混蛋控制了,你那个狗窝早就不是你的了——”
杨雪舟被齐安安挤兑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嘟哝,“你要救我啊……”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齐安安正色道,“只是我不能即刻把你给弄出来,你还要先在这里呆上些时候。”
“什么?”杨雪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齐安安又说,“这中间的事复杂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听我的,等一会儿季航来了,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别的你一律说你不知道。我还要做些铺垫才能最终保你安全,只要你这里不出岔子,什么事都不会有,但是……”
“但是什么?”杨雪舟赶紧问。
“但是如果你没坚持住,被季航给套出了不该说的,那我就是有回天之力也没办法了。”齐安安说。
杨雪舟赶紧表态,“我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不说不该说的,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好好好……那,什么是该说的?”
齐安安说,“他一会儿过来必定还是要问你三生石的事情,你只要咬住了你没听说过三生石的任何说法就好办。有关三生石的那些玄妙的事,不管是埙告诉你的,还是我师父告诉你的,你一律不许说。要说你就说三生石是天庭的宝物,流失了是多么多么可惜,如何如何,到时候自然有人来保你出去!”
杨雪舟很**地察觉了什么,“表姐,不是你来保我出去吗?”
齐安安冷笑,“谁保不是保呢?你废话倒不少。我一个地府的人,又是你的亲戚,这样的事本来就该避嫌的,这你也想不明白么?”
杨雪舟不吭声了,只有赔笑。
齐安安悄无声息地从小院子出来,埙迎面走了过来。
“怎么样?”
“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齐安安四下看了看,“这里还是太明显了,跟我到那边蔷薇树里说话。”
两人在茂密的花丛里坐下,齐安安先问,“瑶成什么时候来?”
“他是陪他师父一起来的……茗远真人大约要一个时辰才到。”
齐安安想了想,“时间肯定是够的。”又说,“这帮混蛋,我终于忍他们忍到头了——这些年他们也够能闹的了,可知道也有不灵的时候。”
埙冲她眨了眨眼,“我本以为你是为了陶冥使和瑶依、瑶成才管这些事的,这样看来,你莫非也有些别的考虑?”
齐安安淡淡地说,“我也没有太多的考虑,只是觉得有的人做的有些太过分了——这你该比我清楚吧?这些个人难道让他们一直骑在咱们头上不成?”
埙脸色微变,“你倒有这个劲头,我是万万比不了的。”
你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哪有这样的狠劲?齐安安心里这样想,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这种贵族的慵懒让埙如何又自负又自卑,这话说出来,那就太伤人了。
场面冷了片刻,齐安安开口,“只是现在,我还有些个小事不太清楚。”
“什么小事?”埙问。
“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那座冥山和那对鹰,当然还有那个女人。”齐安安说,“我看了个遍,这一段竟然倒似乎和这些事没什么关联,但我总是放心不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庸人自扰。”
埙摇头,“你可不是庸人。”
齐安安问,“这中间的事你知道吗?”
埙笑了笑,“这些确实不是什么很要命的环节,不知道也罢。”
齐安安就不再往下问。两人渐渐不怎么说话,只机敏地留意着周围的声响,等着瑶成和茗远真人过来。
谁想等着等着,他们竟看到一颗硕大的脑袋探了过来——
居然是朱焦!
朱焦是往小院子这边来的,过来东看看西瞧瞧,贼眉鼠眼的。看了半天,他却没进到小院子里来,自然也没去看那个关了杨雪舟的牛棚。
他什么时候回渡云阁的?他跑到这个地方来看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点模糊的猜测。
埙注意到朱焦的腰里别着一个小巧的玩意,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别致的杨家瓷娃娃。埙皱齐眉毛来凝视了半刻才舒一口气。
齐安安即刻就猜到,那不是重月的那个瓷娃娃。
这便有趣了,既然不是重月的瓷娃娃,他千里迢迢地拿这个过来干什么呢?
两人盯着朱大胖子,却看见他四下看了半天,自己盘腿坐了下来,从腰里拿出那个瓷娃娃,盯着看了起来。
埙冷笑,“这胖子快完蛋了。”
齐安安明白他的意思,却说,“现在他还没完蛋呢,还是看着吧。”
他们俩话音刚落,朱焦竟象个球一样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颤抖着喊,“谁!”刚喊完又赶紧捂上自己的嘴,慌张四顾——
好了。埙和齐安安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家伙肯定是偷偷回到渡云阁的。齐安安原先就和埙说过,她推测渡云阁里那个混蛋圈子大约要开始闹内讧了。这帮人狼狈为奸的时间长了,慢慢的也有了罅隙,齐安安料定他们已经在互相拆台了。
埙一开始觉得这个判断只怕有些偏颇,渡云阁刚刚被天庭封过,这个时候闹内讧,那不是自取灭亡吗?
齐安安却告诉他,正是以为忽然之间出了事,渡云阁的这些人才会互相怀疑,最终都想大难领头各自飞,却最容易烂在一个锅里。
这群混蛋的关系是靠利益加固的,没有了利益,他们之间也就散了。而到了需要面对困境的时候,则更是一塌糊涂。
朱焦找了半天,并没有找出人来。他想了想,找了个隐蔽些的地方,继续盯着那瓷娃娃看。
埙和齐安安也不知道刚才他是听到了他们的交谈,还是神经过敏。但是为防万一,两人都不再说话。
朱焦拿着那瓷娃娃研究了一会儿,件四下无人,自己找了颗硕壮的大柏树,竟蹲在那里刨了起来。刨了几下,又在那里捣鼓了一番,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那个瓷娃娃已经不见了。朱焦想了想,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片,嘀咕着又在那树下折腾了一会儿。闹完了,朱焦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等他走远了,埙问齐安安,“怎么样?咱们要不要把他的宝贝给刨出来?”
“有这个必要吗?”齐安安反问,“而且你刚才也看见了,他在那树下帖了符咒的,我们还真未必能解开。这个该死的朱大胖子可是学过很多新鲜东西的。”
埙问,“你可有什么打算?”
齐安安往那树看过去,却只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