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瑶依不完全是说谎,她其实也是这么猜想的。“最好能想办法重新把那面镜子封上,或者直接逃出去。如果真要直接逃出去,那还得找到知羽一起走……”
鱼怪停了片刻,试探着说,“要不不要等他了,我们自己走掉算了……”
“你什么意思?”
“你别生气啊,我的意思很简单,陶冥使是个有能耐的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算你不帮他,他也是能安全离开的……”
瑶依不再辩驳,不再质问,任由鱼怪滔滔不绝。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下的决心,总之她主意已定。
在寂静中。
“不能用白夜咒……”瓷娃娃突然开口,让知羽和赛莲都吓了一跳。
“为什么?”知羽问。
“白夜咒在塔底那个特定位置很难奏效。”瓷娃娃说,“而且红眼睛知道消解白夜咒的方法。”
“白夜咒也有消解的办法?”赛莲觉得不可思议。
“任何东西都有被消解的可能。”瓷娃娃简短地回答。
瓷娃娃说完了,依旧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们,那眼神清澈忧郁,倒象是在等他们拿个大主意。
赛莲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知羽也不知道他是在问赛莲,问这个娃娃,还是问他自己。他只是小声说,“是不是这样呢?能不能相信呢?会不会出错呢?”
瓷娃娃说过了不能用白夜咒,但她从此再不解释。
赛莲沉吟半晌,“不要用白夜咒了,听她的。”她的声音很冷静。“不要用那个东西了,不会管用的。”
于是知羽问,“那么,还是等月相变换了?不知道在这里如何知道时机已到?”
“很简单,”赛莲说,“至少对我而言没有什么特别的。我自己就能直接感受到月相的变换。”
知羽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瓷娃娃似乎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知羽只是看了看她。
红眼睛曾经和赛莲说起过他在神龙手下做神兽时的事情。他看守的那处时间流是一片隐秘的地下水域,这片水域常年见不到阳光,只有一个通向地面的井口能透进来月光。赛莲觉得很奇怪,既然是井口,当然连通了地面上的世界,怎么可能只能投进来月光呢?
红眼睛说他也很想知道,但是神龙不喜欢他问这个问题。
在这样的地方呆的时间长了,红眼睛对月相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知能力。这样的能力一开始象血液里的一股凉气在他硕大的身体里蔓延。经年累月,这股凉气不甘寂寞,浮现在他的皮肤上。红眼睛对赛莲说,他身上有一个圆形的白色印记,很小,但是会随月相的变化而变化。
赛莲没有看到过那个神奇的印记,红眼睛不可能什么都告诉她。不过她对月相一向是着迷的,所以红眼睛的这番描述让她心旌动摇。她也想拥有那样的感知能力,月亮太神秘了,让人浮想联翩。
赛莲没有想到的是,红眼睛很快就主动提出要让她修炼出这样的一块印记。她要连续四十九天只接触月光这一种光亮,还要喝下经过特殊处理的血色琥珀。如此一番折腾,她左手的手心果然出现了一轮圆满……
那个时候,赛莲刚签订血盟不久,时间之塔还没有修建好。如果说赛莲有一段时间真的没有想知羽或是那个瓷娃娃,大约就是这一段时间。那是一段难以解释的经历,赛莲一直不知道红眼睛为什么要让她学这个。
知羽听到远一点的地方传来奇怪的声响,仔细听却分辨不出是什么。
瓷娃娃说,“有人把镜子放出来了。”
知羽看赛莲,赛莲冷冷的说,“我有什么办法?那面镜子已经彻底完蛋了,红眼睛说要把它封锁起来的。也不知道是他不守信用,还是别的什么人自己找上了门……”
“很可能是……”知羽想了想,没有说完。赛莲不会不知道,这塔里除了他们三个和红眼睛,还剩下多少人。她很容易在这一类的事情上动怒,还是不要理她的好。
“他们现在没什么事,暂时还是安全的。”瓷娃娃又说。
知羽刚要松一口气,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面镜子最后会怎样?”
赛莲不说话,空气僵了一会儿,瓷娃娃说,“没有人处理,镜子不会好的。如果放任不管,这里就被镜子中弥漫的血阴之气包裹起来,到处都是毒雾。”
“这么说,是……”知羽冲瓷娃娃眨了眨眼。瓷娃娃的脸上马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似乎在说,怎么,你连这个也知道的吗?
知羽本以为自己在攀上塔顶的那一刻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秘密,现在看来,时间之塔恐怕只有在坍塌中才能露出一切。
从这个时候算起,到赛莲要求的月相开始显现,大约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所有的人都在整理思路,所有的人都变得寡言。
赛莲知道,如果真的采用这个方案,到时候他们的速度必须跟上。等到一开始行动,这样思考的时间就会少之又少。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这样匆忙,她这么想着,心境却渐渐平和下来——这一切也该有个了解了吧?
只是有的事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了。赛莲并没有告诉过知羽,她其实很想知道那个娃娃体内的珍珠该如何击碎,虽然她知道了也不会真的让它破碎。
知羽的思路则更加理性。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切都陷入可怕的混乱,但是越是这样就越不能慌张。知羽在一切混乱中仍然找到了走出这里的突破口。
尽管时刻承受着各种危险,知羽一直坚信他们是可以走出去的。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信心到底从何而来,这也许只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他总觉得一切都会有转机。在少年时代遇到赛莲,曾经一度让知羽抛弃了这样的惯性思维,赛莲的生活没有任何转机,任何看起来象是转机的东西到了最后都凶残无比。可是知羽和赛莲毕竟是两个人,在无法相见的十年里,知羽还是找回了那种胜利永远在望的感觉。
他的思维永远是高度周密而精确的,知羽可以在最可怕的时候保持冷静。此刻他相信自己已经掌握了很多珍贵的信息,这些信息理清了他的思路,让他更清楚地了解了这座囚禁回忆的时间之塔。
瑶依的想法很简单,她还是要找到知羽,把龙珠交给他,然后她才能离开。瑶依来到这高塔中就是为了救知羽,现在高塔发生意外,知羽肯定是不能按时回地府了。瑶依把这些都当成了自己的错。她要对知羽负责到底,无论如何不能让那写等着看好戏的人真的把知羽送到深牢大狱里去。
也许有一件事是瑶依不愿意承认的,那就是,她无法忍受最后把知羽救出这个鬼地方的,竟会是那个大逆不道的欧阳赛莲。
小棉粘稠的思绪渐渐清晰,她感到自己正身陷一场难以逃生的困局。
让这个小女孩极度惊恐的是她看穿了神仙姐姐的懦弱。小棉能看出瑶依不是个简单人,大约也是很有些个本领的,但是她一碰到知羽的事,似乎就不那么明白了。出于一种特殊的直觉,小棉隐约感觉到瑶依的精神支柱就是知羽。如果知羽安全了,这位神仙姐姐只怕很难再这么强打精神应付下去。这就是说,正是因为知羽现在也处在危险中,瑶依才能如此坚强勇敢,如果知羽安全了,疲惫至极的瑶依很有可能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个结论对小棉当然是相当不利的,因为知羽的安危不一定等同于自己的安危。如果知羽先撤退,再托瑶依把自己带出这个见鬼的塔,那小棉是死是活只怕都不好说了。小棉一筹莫展,慌忙想着办法。
鱼怪看瑶依沉默,他也沉默。但是在沉默中,鱼怪仍然在观察瑶依。
连瑶依也未必知道的是,鱼怪对她还是有一种畏惧心理的。这个鱼怪被关在塔基里那么长时间,本来也有点神经不正常。实际上,瑶依对鱼怪的防备一部分是因为鱼怪深不见地的背景,另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神神道道。鱼怪似乎性情多变,时不时就沉在自己的感受里,全然不顾有旁人存在。这一大堆的问题,如果让鱼怪自己去想,他根本无法整理思路,他只能是对瑶依一般依附一般算计,一点一点得想歪主意。
鱼怪是残缺的,他和红眼睛分开,结果就是鱼怪和红眼睛在某种程度上都失常了。其实赛莲也有这样的情况,只是时日还不多,不算特别明显而已。
此刻在时间之塔的废墟里,最清醒的实际上是瓷娃娃。
她对这一切太清楚了,你问她任何一种可能,她都能告诉你最后的结果。这样的清楚让瓷娃娃不需要去想摆在眼前的问题。瓷娃娃并不首先担心谁能走出去,有没有人走不出去,对瓷娃娃来说,这其实意义不大。因为不管别人会怎么样,她的结局其实早已经注定。她想的是一件有一点远的事情,但就是这一件有一点远的事情却让她有点不安,瓷娃娃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显露出慌张,她有点迷茫。
知羽在不经意间又看向瓷娃娃,瓷娃娃似乎看着他又似乎没有,眼神不知道意味了什么。知羽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