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三生石,应该都在忘川和焰湖水域交界的地方。在地府的管辖范围里,其实是不能容许亡灵随便刻东西的,那毕竟是公家的地方。
秦墨昭知道,三生石最后落脚的地方是有讲究的,早就听说那片水域有神秘的神灵守护亡灵的愿望,让千百年潺潺不断的流水难以涂抹掉那些至诚的心愿。现在想想,这位神秘的神灵只怕十有八九就是焰湖神龙。
齐安安一字字说,“知羽和赛莲,他们的前世就在三生石上留下了愿望。你看到的那个娃娃,就是给他们还愿的。不巧这愿望娃娃根本还不上……”
正说着,那铁舟上有人催促——
“齐组长快点行吗?公家还等着咱回去交差呢——”
“好,我就来——”齐安安应了一声,转身对秦墨昭说,“您瞧,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不过我估计秦司案心里也该有底了吧?”
“是这样……我知道了。”秦墨昭愣愣地说。“只是不清楚齐组长怎么会给我说《失控》那本书。”
“你知道那本书是谁写的吗?”齐安安笑了笑,“那《失控》正出自神龙之手!”
铁舟遥遥地驶出去,秦墨昭愣在河岸上,久久回不过神来。隔着浩浩荡荡的忘川水看过去,秦司案的样子比在仙山上可惨多了。
知羽,快回来吧,齐安安如是想着,冥冥中一切都是有安排的,瓷娃娃没能还你的愿,地府还不是给了你一个机会?尽管艰险重重,但是神龙还是在保佑你的。
瓷娃娃悬在空中,在红色的旋风中,娃娃的样子渐渐不清晰了。
知羽听到一声脆响——娃娃的身体大约已经被撕开了。不过,这是谁撕开的呢?纠结在一起的两股力量在红影中交替浮动,渐渐难以分清边缘。
赛莲笑了笑,尽管隔得很远,知羽仍然看到了她小巧而锋利的獠牙。
他还能看见那娃娃的眼睛。瓷娃娃的眼睛很大,定定地看着天空,她一直不说话,她在想什么?
赛莲和知羽都是做起事情来很精细的人,他们不会把娃娃撕个粉碎,然后再去抢夺那珍珠。那是野蛮的,也是无力和低劣的。这不是抢购过冬的白菜,多余的动作是愚蠢的,那会让人分神,先分神的人必定会输掉赌局。
这是一场内心的较量。比的就是谁更能沉住气,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心和眼力,或者对于这两个人来说,比的就是谁更残忍,更冷漠。
跟着是一阵细碎的嗡嗡声,那团红色的旋风立刻发出强烈的白光,就如同一颗在九天燃烧的星辰突然落到了两人中间——那颗珍珠,它出现了……
知羽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他觉得那娃娃似乎不见了,融化在了风里。
那珍珠太亮了,它的光芒不讲余地地逼退了近处任何东西的色彩,那娃娃消失在耀眼的白光里,只有那双忧伤的眼睛尚且时隐时现。这珍珠多象个小太阳……知羽这么想,这个小太阳的普照向他们暴露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珍珠在两股力量的纠结中一动不动。知羽和赛莲感觉到对方的力量,他们很快就知道,论实力两人此时其实相差无几,所以谁也不敢放松。
这是一场拉锯战,或者说是一场消耗战。
瑶依把一切看在眼里,她的手扣在剑柄上,一刻不敢眨眼。渐渐的,瑶依感觉自己的胳膊酸了。是太紧张了吧……她这么想着,打算甩甩手,调整一下状态,却发现原来是小棉把脑袋压在她的胳膊上,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瑶依忽然想哭。
珍珠发出的白光把塔顶的蓝色火焰照得象在狂风里舞动的破布,蓝色层层褪去,它们几乎就是苍白的,只是还泛着那种青色,就象赛莲的面容。
赛莲也没想到那珍珠能有那么亮……这说明了什么呢?她忽然想再看看那个娃娃,那个多年以前就被摔碎了的瓷娃娃。赛莲自己的记忆替她把娃娃拼接好了,她却在知羽面前又将那娃娃撕开。
其实知羽是认识这个娃娃的,但是很久以前赛莲就不再和他提起这娃娃了。她从来没有把这娃娃的结局告诉他。赛莲一直是个防范心理很强的人,她经历的太多,感受的太多,却不愿意和别人提及。
当然,知羽并不是别人。不和别人说,是怕别人伤害她,不和知羽说……是怕知羽更深的伤害她。
渐渐的,赛莲听到自己的心跳……她觉得很奇怪,她是不该有心跳的,但是赛莲确实听到了那种声音,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她的胸膛。赛莲忽然间觉得恍然,于是那团红色的旋风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随着这抖动,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上传来,这痛一下子把赛莲给惊醒。
她凝神向前看去,一双通红的眼睛正盯着她。
“你不怕妨碍我的赌局?”赛莲冷冷地问,她知道红眼睛有办法让别人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你不用装,我已经看出来了,”他哼了一声,“这一局如果让你自己跟他对着来,你赢的机会只怕不大。”
“你怀疑我的决心?”赛莲明知故问。
“你呀,也就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刚刚情绪上来了,就狠狠的,过一会儿呢,心又软了。这样怎么行?”
赛莲冷笑,这双红眼睛能看到的也并不多,她想。
“或者,你真的想让陶知羽把你送下第十八层地狱?你知道你干了什么——”
这句话却把赛莲招惹了。红眼睛话音刚落,赛莲的手上又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心里一急,一边收紧手上的力量,一边咬牙道,“下不下的,下几层,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抓不到你头上——”
红眼睛见赛莲有些吃力,一着急竟说,“他们不抓我,我就没别的麻烦了?那地基里……”
那地基里还关着一条红眼睛的大鱼怪呢——赛莲忽然恶毒的笑了笑。
“你知道了?”红眼睛忽然问。
“你说的,我本来就很聪明。”赛莲悠然。“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做比交易——”
赛莲显出弱势,知羽倒有点吃惊。他了解她,她是个决然的人,不太可能那么容易动摇。果然,过了一会儿,赛莲又恢复了精力,知羽感觉手上横风四起。
不,这不是恢复,她的力量比先前大多了……赛莲只怕要发动猛攻。
也好,这样拖沓着确实没有意思,知羽笑了笑,迎了上去。
于是知羽和赛莲都向那团白光靠拢。走的越近,那珍珠的光华越让人窒息,那真是咄咄逼人的架势,两人都咬牙稳住心神。离珍珠不过两三米的时候,两人都觉得全世界都被这白光吞没了。
这个时候,知羽突然觉得头晕。
他听到了歌声,远远的飘过来,向海上涌动的波涛一样,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心神。幽怨的,古老的,诡秘妖娆的,那是水妖的歌声。
大约所有的亡灵在被时间之塔囚禁之前都听到过这歌声,知羽想,这就是水妖的歌声。知羽想到唐主编给他讲过水妖的传说……水妖本是河神,是神界的一分子……他不可抑制地倾听着这歌声,歌里讲的正是水妖的传说。
回忆又从内心的角落里涌上来,知羽渐渐觉得精神不济。这显然是赛莲在对他发起攻击。她终于动手了,知羽想着,笑了笑。
没错,赛莲的攻击方式依旧回忆。这时间之塔就是个收敛回忆的地方,赛莲知道关于回忆的一切秘密。
知羽先是觉得周围的一切泛起鲜红,那是暮色也是血色。
他看见很多小物件,那都是他用过的,从学龄前一直到初中。有他童年玩坏的玩具,有他看过的书和报纸,甚至有他用过的枕头、牙刷、玻璃杯。它们都在辉煌的红色里显得异常残破。一切都不可逆转地向那红色飞去,它们被吞噬了,在知羽看不到的远处,一切都在红色里消融。那到底是血色还是暮色呢?那更象一个巨大的沼泽,它有一张巨大的嘴,大到谁也看不见。
很快,从知羽记忆里翻腾出来的东西都被吞噬了。然后知羽就看到了那个人影。
那是个很瘦的人,正被对着他向那片红色走去。那人影一直走,一直走,不回头也不止步。其实那个人看上去并不是很健壮的,有的时候似乎还有点踉跄,那红色里有值得这样追寻什么呢?这么执著,这么顽固,这么不依不饶,这么悲凉。知羽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正追随着那个人,也向那片红色走去。
这个时候,知羽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心在流血。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已经置身于无尽的红色中,以至于难于分辨自己手上的**到底是什么,还是说他的感觉已经被幻象麻痹了,他不知道疼痛。
知羽还在追踪那个人影。他觉得自己手上的血大约会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曲线,寂寞如蛇。
他离那个人越来越近,他手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疼。这个时候,知羽已经能看出这个人的模样。那是个形容萧索的男子,有点驼背,别的地方都毫无特点可言,这会是谁呢?知羽这么想着,他听到了赛莲的声音。
“你在跟随谁?”她说,“这么不由自主的,你在跟随谁?”
知羽淡淡地说,“也许是我们的一个高中老师,也许是我爸,也许是我认识的一个路人。这不应该是一个人,不然我不会现在还认不出来。”
赛莲在笑,这笑里满是恶作剧的意味。“你想不想看看他的正脸?”
“既然你想让我看,那我看看也无妨。”知羽说,“你想玩什么,我什么时候不是奉陪——除非身不由己。”他想起那场车祸。
“到了现在,陶冥使还自作多情,自我陶醉么?”赛莲哼了一声,“也罢,让你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突然转身,知羽几乎撞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