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在这里——”
“怎么,这里不能呆么?你气哼哼的给谁看呢?”
“你气哼哼的给谁看呢?”那声音里更透出讥讽和不屑,“难道你在闹情绪?难道你要躲起来等问题自动消失?你是不是从小就这样的?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长进么!”
赛莲听出他话里有话,但她偏不搭这个茬,“怎么,你把镜子修好了?没有事情做了,来折腾我玩?”
没想到那声音竟说,“我还真把镜子修好了。”
“不可能,”赛莲皱眉,“那镜子要想修好需要布上七芒星的封印阵法,还要提取四十九个孤星命相孩童的鲜血来弥合镜面。就算你能很快做到这一切,等镜子修好也还需要至少三年,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你说的那是常规的办法,”那声音意味深长起来,“那并不是唯一的方法。”
赛莲的心已经沉下去,“你是说——”
“你这塔倒是个很好的东西,”那声音嘿嘿笑了出来,“这我先前倒没有发现。你修这塔,控制这塔用的是你因不得志而攒下的怨气,很重的怨气。这塔里关的亡灵终日被幻象刺激,日积月累的也会生出怨气来,这怨气也不小——对咱们走邪道的人来说,这怨气可是个好东西。”
赛莲听着这番话,想到的是这塔的下面,她刚刚还去过的那片神秘的地域。那个地方的怨气是最重的,因为……
“你找到谁了,”她不由失声问出。
“你知道是谁,还能有谁呢?”
赛莲沉默,半晌才黑着脸问,“你早就看准了的,是吧?”还没等对方回答,又自顾自地说,“肯定是早看准的,要不怎么出手这么快?是我蠢,把你当个太上皇供着。”
这话倒是尖酸得很,不过对方却笑得很开心。“你不蠢哪,你怎么蠢了?你只是有点想当然罢了。”
赛莲冷笑了一声,说:“我现在要看那镜子。”
“那镜子还在原来的地方,你想看随时可以去看。”
赛莲不再问别的,兀自往塔中走去。
怨气确实是个好东西,对于现在的赛莲来说,那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并不是谁都会用的,如果怨气出在赛莲自己身上,那自然是由她自己来把持和运用,但是如果是出在这些被囚禁的亡灵身上,则多半会被别人利用。
怨气足够大了,利用在邪术上往往会产生让人意想不到的奇效。
赛莲一把推开圆形空间的门,那镜子赫然正立在面前。镜面已经完好如初,仍就散发着神秘的光泽。它就立在那里,如同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这塔里不到处都是虚幻吗?赛莲也是一阵恍惚,走近了却一眼看到地上有细小的痕迹,这说明镜子是被搬动过的。
赛莲走进那镜子,伸手触到那冰凉的镜面,镜子里的流光依旧流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象从镜中显现出来。这镜子刚刚修好,想是还在“沉睡”中。赛莲默默走上去,附耳于镜上,凝神静听。
她听见了风声,阴冷如鬼月的夜色,在耳边时隐时现——
别人听不懂,但赛莲很清楚,那是一个亡灵哭泣的声音。他被关在了里面,关在了镜子里面。从这镜子被修补过的一些细节,赛莲能看出,七芒星阵还是被用到了的,孩童的血也一滴不少。所谓的超出常规的办法,不过是多了一个充满怨气的亡灵。
所谓的超出常规的办法,不过是带走了一个意外被放出来的倒霉蛋而已。
这个倒霉蛋,正是欧阳教授。
赛莲听到那声巨响的时候,大约正是欧阳教授慌里慌张地把米烟撒在小铁身上的时候。剧烈的震动和飞扬起来的米烟碎屑和小铁已经不成样子的尸体混在一起,当场就引起剧烈的反应,把整个书房都搞得面目全非。在这样的情况下,欧阳教授肯定是会被伤到的,搞不好还是很严重的伤。
应该就是在那声巨响发出的时候,欧阳教授被带走了。大约修补镜子用的一切都已经找齐全了,这个时候又正好赶上这场意外,于是他就被轻易地带走了。
其实塔中的每一处幻象都是有枢纽的,难以解开。就算是那双红眼睛,也只能看着这些亡灵,而不能轻易攫取。
也是欧阳教授的运气实在不好吧……在这一点上,赛莲绝对是遗传她父亲的。
欧阳教授被铸进了镜子中。赛莲看着那沉寂的镜子,就如同看到欧阳教授那张写满了怯懦和愁苦的脸,就如同看到了那个已经化成碎片的娃娃,漂亮的瓷娃娃。
这镜子修好了又有什么用?赛莲想,修好了也就让我心里继续不痛快。
再一想,谁说这镜子只能放在时间之塔里呢?谁说这镜子只能是自己用呢?如果有一天……那这镜子也不该浪费了,对不对?
是啊,赛莲抚摸着冰面一样的镜面,想,到了那一天,镜子是一定要被收走的,不该留下和自己同归于尽,而那些亡灵,又为什么,有什么必要继续被困住呢?那些记忆的精灵会象烟一样四散出去,再也找不到她们存在过的痕迹。
“当时我在外地出差——不是很远,离燕壁也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在那边有一个会。我本来不用去的,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想的,最后就答应了。就是刚到的那天下午,开完会,那大楼顶上有个小花园,当地招待我们的几个同行一再和我说那里很漂亮,让我们去看看。”
“您也就去了?”
“是啊。我本来最不爱分心的,当时只想快点回到燕壁,还有一堆工作等着,可是转念一想,不该来也来了,如果这个空中花园真有点意思,我跑这一趟也就不算浪费时间了。”
“然后呢?”
“然后……”唐主编的眼中闪过一点点慌乱,“然后我就……我就看到一些东西,我就被莫名其妙地拐到了这个地方。”
知羽沉默。
他只是忽然间不太确定自己够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接下来将听到的东西。一座塔里本关着七个亡灵,一个狡猾且幸运的溜了,四个神志乱七八糟,一个时而正常时而疯癫。只有这个唐主编能清楚完整地把自己被掠进来的全部过程给说出来。这个过程注定是很可怕的。
“我需要细节。”知羽只能硬着头皮上。
“……哪里到哪里的细节?”唐主编沉声问了这么一句,完了还对知羽说,“是我的问题,很多事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怕,要说起来……你往细节里问好了,我尽量回答你。”
“好……”知羽思索片刻,“在进入塔之前,您最后看到的是什么——不会只是塔底一个黑黑的洞吧?”
唐主编思索着低声说:“要说看到的,当时其实看到了很多东西,但是后来都记不清楚了。要说能讲明白的,我看到一种光,蓝色的光。”
知羽沉吟,“蓝色的——光?”
“起初呢,是觉得天色有点奇怪……”唐主编说:“当然,天空就是蓝色的,但是那种蓝还是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仔细看的时候就感觉天空发着荧荧的光,然后还能听到,恩象耳鸣一样的声音。”
“会不会是您当时……身体不好?”知羽边问边留意着唐主编的脸色。
“不会的。”唐主编断然道,“我身体一直都很好的,如果不好,日程排这么紧我早就趴下了。再者我的同事也有人听到奇怪的声音。”
知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唐主编一脸的坦然,不象是说谎的样子,还补充道:“他们都四下看,那样子就是在找,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的这个奇怪的声音。离我很近的一个女同事还自言自语,‘不是耳鸣吧……’”
知羽没有去过时间之塔的塔顶,但是他能猜出来,赛莲应该就是在塔顶放出什么东西来引诱她的“猎物。”
任何东西都会有所局限。在塔底,他们都看到过那面镜子,知羽认识那面镜子,所以他知道那面镜子不太可能让赛莲看到塔外面的事情,更不要说让她借用这镜子布施和控制什么。实际上那镜子是很脆弱的,而且难以修补。他们在塔底看到的只是那镜子的幻象,镜子本身一定是被安放在一个特殊的房间里。
那塔顶的蓝色火焰又浮现在知羽的脑海中。
他们在进入时间之塔之前,那蓝色的光泽就在一大片灰色建筑之上漂浮着,就象是一只硕大的魔眼。这只魔眼按照赛莲的逻辑看着整个世界,按照赛莲的计划把幽幽的光华落在某个人的头顶,引着他或者她往塔中走。知羽几乎是想当然地认为在这个过程中,只有被诱拐的那个人能感觉到蓝色火焰的召唤,他或者她身边其他人则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感觉。
知羽问:“您的那些同事……您什么时候感觉自己和同事分开了?”
“你是想问我是什么时候被隔开的?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唐主编这样回答,“我本来就不是很愿意和他们在一起——这会我本也不爱开的,何况我一直以来并不是个爱热闹的人。我本来就有意和他们分开一点,不要太近,也许是我自己离开人群的呢?”
知羽不死心,“那不妨说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您的感觉就和周围人不一样了?”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听到了歌声,我觉得这歌声应该是别人没有听到的。”
“什么样的歌声?”
唐主编的脸色变了变,反问:“你知道西方传说中的水妖吗?”
知羽本不想说什么,开口间却把赛莲的名字给倒了出来。
“看来她和你说过。”唐主编认出知羽,自然是因为知道他和赛莲早就认识。“这水妖的故事她和你说过吗?”
“这个……没有。”
“赛莲原本并不是水妖。”唐主编慢慢说,“赛莲原本是江河的守护神,是神界的一分子。”
知羽凝神静听。
“大地和丰收的女神得墨忒尔有个女儿叫珀耳塞福涅,后来被冥神哈德斯掠走当了冥后。哈德斯掠走珀耳塞福涅的时候,她正和赛莲在水边的花丛中游戏,得墨忒尔得知以后怨恨赛莲没有保护好珀耳塞福涅,她把赛莲变成了妖怪,赶出了神界。”
“然后呢……”知羽小心地看着唐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