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羽回头去看那面滑下了黑丝绒的镜子,他看到的镜面露出来,而黑丝绒此刻正罩在镜子没有任何映像的背面——
“我明白了!”知羽在骤起的大风里喊:“这里的镜子被幻象颠倒了正反面,我们看到的镜面是真正镜子的背面,背面才是正面!”
“你……有……办法了吗?”小棉被地裂颠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想让这些都停下,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是把那边遮住镜子背面的黑丝绒揭掉。”知羽说,“应该没有错。”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模糊一片,知羽说,“你去揭开它,我再想想,我觉得我的思路已经对了,再想想,我们应该可以走出去……”
“我?可是……”小棉口中含糊起来,但知羽的目光一看过来,她立马说,“好,那你等着我啊——”
“快去快回,不要盯着到处看!”
知羽调动起所有的感官,体会周围的变化。黑丝绒被揭开,幻象的变化会告诉知羽这里的东西遵循着什么潜在的规律。他屏息看着一切,丝毫不敢懈怠——
就在这个时候,小棉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知羽心里一凉,情况一乱他还是疏忽了。他并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几步跑过去,拉开揭了一半的黑丝绒。天地间一声重响,震得两人呼吸一滞!
再站起来看的时候,周围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知羽松了一口气,一转身却看见小棉面色如土。
“你又怎么了?”他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才举起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另一只手。知羽一看——
赫然有一只玉手从镜子的背面伸出来,牢牢抓着小棉的手腕!
“我……我刚才看见镜子背面的……宝石,一抓就……”
知羽这个时候才发现每一面镜子的背面都有一小块闪闪发亮的时候,精致小巧,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又有微风吹过,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声音。
“你呀,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呢?”
沙老师果然有动作了,但是这个动作远远出乎白衣少年和女孩的预料。
她没有刁难女孩,也没有去告状。她每天晚一个小时回去,因为她每天都跟着女孩爬到主楼屋顶上,女孩干什么事她就在旁边看着,女孩不走她也不走。
脂粉的香气没有减淡,两人都是我行我素。
一开始女孩还有所遮掩,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也就不在乎了,就在沙雨萌的眼皮底下看书,记谱子,唱歌弹琴。
很久,沙老师都没有任何新的举动。
一天放学,有别的老师告诉沙雨萌,今天晚上有同事聚会,问她去不去,她说不去,有事。
“什么事啊?很重要吗?这次聚会校长也去,你能来尽量来吧。”
“谢谢啦,但是我的事更重要,我要去听天才的音乐表演——”
这个时候女孩正好从办公室门口走过,听见这句话,回头看了沙雨萌一眼。沙雨萌满面笑容冲她眨了眨眼。
同一天,在屋顶,女孩正在整理谱子,沙老师突然过来一只按住女孩的胳膊,另一只手把女孩的衣领往下一拉——
女孩的脖子上赫然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你和谁打架了?”沙老师很严肃地问。
“我有时间和别人打架吗?”女孩反问。
沙老师沉默了一会儿,“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父母?”
女孩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随便猜吧。”
“我明白了。”沙老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这么长时间了,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等到女孩离开的时候再走。
以上种种另女孩疑惑。
白衣少年说:“也许她是想帮你的。当然,这可以是她业绩的一部分,但是这不是说她除了业绩以外就没有一点为你着想的意思。”
女孩想了想,说:“她也不能改变什么,如果真的为我好,还不如让我就这样,自己能支持几天就支持几天。”
“你先不要这样悲观,”白衣少年说,“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再说,凭着那个什么跑车大肚子男,她如果真的非要帮你不可,也不是没有办法。”
沙老师果然有办法。第二天中午,女孩就看见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把唐主编从自己的办公室欢送到学校门口。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唐主编对女孩竟然客气了起来,不要说打,连骂都没有——不,连训斥都没有……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女孩去问母亲到底和沙老师聊了什么,当妈的只是说,
“沙老师可是个好老师,又聪明又负责任,你碰到她算是走运了。”
“你……你是谁?”小棉感觉到从手腕上传来的力度,战战兢兢地问。
“哎呀,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啊——,也难怪,这么久了,我都忘了你叫什么了。不过你上高中时候的事我还记得呀,印象很深啊。”
知羽转过去看镜面,镜子里的女人正一脸欣慰,完全是个老师看到自己亲手带出的学生时的表情。
“我……”小棉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下子僵在了当地。
知羽在一瞬间想到很多,他站在镜子的正面,注视着女人,一边示意小棉先不要出声,自己说:“她上学那阵什么事您印象最深啊?我也想听听。”
镜子里的女人笑了,“那时候呢,她成绩不是很好,主要是心思不在学习上。高中生么,很有点逆反心理,也不太听得进去我的话……哎呀,那时候我很发愁啊……”
女人的表情在微妙地变化着,她的整个脸都在微妙地变化着。知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一些细微的粉尘从她的脸上落下来,她在变化,像一只刚刚摘下来的苹果在迅速地脱水和陈腐。
别的镜子里,开始出现各不相同的女人。这些女人和一开始的那个女人是一个人,当然这一点要非常非常细心的人才能够发现。因为此刻那一副副镜中的景象都变得和先前完全不同,而且千差万别。还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原先温文尔雅的女人,在有的镜子里变得冷漠而傲慢,在有的镜子里变得愤怒而愚蠢,在有的镜子里变得野蛮而疯狂,在有的镜子里甚至变得残忍而血腥……
知羽在一瞬间也怀疑关在这里的到底有几个亡灵。
“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知羽突然问。
一阵沉寂,“我没在什么地方呀,我在照镜子,是你们跑到我跟前来了。”只这一句话的功夫,所有镜子的映像又都回到原先的那个女人,原先的那份温文尔雅。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镜子里的女人忽然问。
知羽措手不及,反问:“怎么,你已经知道了?”
女人略有停顿,“没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既然发生了,就要去面对,不是吗?我想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也未必支撑不住。”
“那你打算怎么办?”知羽试探着说,“这里的事情和我是有关的,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可以找我,这是我分内的事。”
“谢谢了,不过不用。”女人的声音变得定定的。“还能有什么事呢?要找我的话。其实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所以并没有让自己陷得太深。我不想被人耍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倒是可以问我。”
“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他的一切情况,他的财产和股票,还有他的关系网络。”
知羽愣了愣,换了个问题,“其实我还是对你自己的情况感兴趣。”
“你不会觉得我真的是他的情人吧?”女人笑了笑,“我不是。你们也没有证据说我是。”
“说下去。”
“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只关心我的事业。你们可以去看看我这些年的履历,我不想被无聊的人猜来猜去。”
只这短短的几句对话,镜子里的女人已经变化了好几次。从一样变到各种不一样,再变回来,反复无常。
知羽注意到,每次女人的话里一有解释或者表达的意思,镜子里就会发生大幅度的变化,每次她一问什么问题,就又变回来。
人有一面,人有千面,时而由一而千,时而千者归一。
不仅如此。她表现得越是平静,就有越多的镜子里出现暴跳如雷的女疯子;她表现得越是问心无愧,就有越多的镜子里出现掘金人一样贪婪和急躁的目光。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总是那么合乎规范,总是值得众人崇拜,总是不犯错误,总是进退自如。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另外一面?
即便有,你又如何发现?
如果你发现他或者她的另一面也是如此无懈可击,他或者她还会不会有第三面?
知羽并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变成千百个人。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不管外在可以因为掩饰而做出多少种品格和姿态,这个人的内心深处还是一样的。
所以赛莲也未必真的有什么变化,只是她内心的黑色积压太久,长出了有毒的植物,这些植物受了鲜血的滋养爬出黑暗,就盘错成现在的时间之塔。
第三次谈话。这次是女孩主动去找沙雨萌的。
“你到底和我妈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把你的情况如实告诉她。”沙老师还是那个姿势,加紧了胳膊,小臂翘起来放在桌上,平静地说。“还有就是,女孩子有伤疤,不管是怎么留下的,也不管是皮肤上的还是心里的,在外面叫人看了都很不好,会对女孩子的家庭产生误解的。”
女孩沉默。
“你妈妈还是挺通情达理的,最近没再难为你了吧?”沙老师笑着说。
女孩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呢,”沙老师示意女孩坐下,“其实你妈妈还是很关心你的,只是工作太忙了,回到家里不太有耐心而已。你想想高中生的父母普遍最在意自己孩子的什么?成绩嘛,这是最明显的,最实在的。你哥哥在这方面做得比你好,所以你妈妈觉得他更省心一些,偏袒你哥哥呢,也是一种激励,希望你能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