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夜探,仿佛用尽了裴斯妍毕生的气力一般。
接下来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她躺在**一刻也不想动,双腿在一阵麻疼的感觉后,再没有知觉了。太医当作恰好旧病复发,除了每日的按摩、煎药,没有太过在意。
那本卷宗一直被藏在花瓶中,裴斯妍没有去拿,一是没力气爬过去,二是一直有宫人在屋内随时伺候着,院使生怕那晚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说起来,安插在宫里的人手是有的,但在这件事上能信任的,却无一人。
裴斯妍挺无奈的。
每天看到宫人进来打扫,总是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花瓶,提心吊胆的害怕着宫人会发现里面的东西。幸好宫人胆子似乎挺小的,略做了打扫之后就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至于“倾世剑”的调查一案,院使那边半点风声也透不进来,想必是皇上下了令,不想让她为其他事操心,而是待在远离纷争的小小太医院里安心养病,所以让院使装聋作哑。
裴斯妍倒是不太担心这件案子,既然毫无动静,说明事情还没有和自己扯上关系。
脚背上的烫伤在精心的治疗下,已经结疤了,抹上药膏,暗红色、皱巴巴的一片甚是难看,裴斯妍转过头去,望向窗外。阳光明媚,一株株娇艳的花朵在一片明艳艳中吐露着芬芳,远处绿树成荫,鲜嫩的翠色充满了盎然的生机。
像是这个逐渐回归于富强的国家一般。
只是那夹杂其中的枯枝败叶,甚是刺眼。
没来由地一阵心烦意乱,裴斯妍原本平静如止水般的心思忽然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她攥紧拳头,关节处惨白无色,指甲深深的刺入掌心。
“裴大人,”觉察到裴斯妍的心情,院使惊慌的僵直身子,拿着棉布的手停在裴斯妍的脚背上,“是微臣弄疼了伤口吗?”
“没事。”裴斯妍挥挥手。
院使不敢多言,麻利的在她的脚上裹好纱布,宫人小心翼翼的盖上被子。
“裴大人,微臣去煎药了。”院使起身,拱拱手。
“嗯。”裴斯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太医院的小内侍收拾好药箱,跟在院使大人身后正准备回去,忽地面前一暗,幸好及时停下步子,没撞到来人。
“巫,巫礼,”院使年纪大了,经不住吓,被如幽灵般猛然出现在门口的迟墨楼吓得差点瘫软在地,所幸被身旁的小内侍搀扶住,“您……来太医院,不知是有何指教?不如到正屋去说话,裴大人身体不适,需要安静的休养。”
迟墨楼快速的扫眼屋内,随即冷漠的目光盯着院使苍老的面容上,“我正是来找裴大人的。”
“啊?”院使惊讶的张大嘴巴,没有让开身子,皇上有令——不得让任何人打扰裴大人。
“怎么?”迟墨楼瞧着一动不动的太远,冷笑道:“是不是我迟家近来没落的,连小小的太医也敢随意放肆了?”如墨的眸子中闪过一道雪亮而冰冷的光,太医连连作揖,口中喊着“不敢”。
“既然如此,还不让开?”
不耐烦又冷酷的巫礼大人,在院使的印象中是极其少见的,他心惊胆战,恨不得赶紧溜走,但是一想到皇上的圣旨不禁给了他一股力量,重新挺起胸膛,严肃的说道:“皇上有旨,未经他许可,任何人不得打扰裴大人。”
“连这个都不行吗?”迟墨楼举起手,一块黄澄澄的令牌出现在院使眼前,那正是皇上任命他为调查官时赐予的。
这块令牌等同于圣上,院使无话可说,只能向裴大人通传一声后,乖乖的退下。
裴斯妍虽然在想着心事,但是门口的动静仍是入了她的耳中,她冷静的看着那一袭白色的身影大步走来,嘴角绽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
“如此反常的巫礼大人,本官还是头一次瞧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事,让巫礼大人宁愿惹怒圣上,也要跑到太医院里来找本官?不会是单纯的探视那么简单吧?”接着,她略为歉意的抬起身子,“不好意思,本官身体不大好,坐不起身子,只能这般无礼的同迟大人说话了。”
迟墨楼俯视着**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发丝有些散乱,锦缎般的披散在青玉色的床单上,脸色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显得苍白,一双明眸中不带任何情感的看着他,却他的心底微微一颤。
他轻咳两声,正色道:“有人指出倾世剑乃是一位世外高人赠送于您的,您可有什么解释?”
“有人?”裴斯妍反问道。
“不止一人,”迟墨楼补充道,“当初跟随您的将士们,都看见了。”
“那您就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了?然后冒冒失失的闯到这儿来,兴师问罪?”裴斯妍讥嘲般的一笑,目光转向床顶的幔帐,似是不大愿意理会这位巫礼大人。
被她这么一说,迟墨楼差点没忍住气,一直以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碰触不得的某种情绪几乎快要爆发出来。
“巫礼大人,不如这样吧……”裴斯妍语气平淡的让人觉得胆颤,“明人不说暗话,不如直接一点的告诉我,您的目的吧。”她眯起眼睛,笑意流转间隐忍着一股杀气,“我像废人似的躺在**动弹不得,奈何不了你什么的。”
“您是觉得这件事,是我布置的计谋冲着您来的?”怒意在一丝一毫的蔓延,迟墨楼的语气很硬:“您觉得下官是这样的人?难道和那些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徒没有任何区别吗?”
“心知肚明,何须多言?”裴斯妍不为所动,一再激他。
果然,迟墨楼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般,怒气完全爆发而出,“裴大人,看来是下官太高估你了!”
裴斯妍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嗯,还有呢?”
对方完全不在意的态度,让迟墨楼的脸上泛出微红色,“裴大人,下官的用意是在于和您联手,一起对付德王。”
“和我联手?”裴斯妍先是略显诧异,继而无所谓的一挑眉毛,“你有这个资格吗?”
“单凭裴大人您一人,有本事打压住德王码?”迟墨楼嗤笑道。
“我能不能,是我的事,不劳巫礼大人操心。”裴斯妍一意孤行的对着他干,不知道为什么,迟墨楼越是出现在面前,特别是与她单独的相处在一起,她越是烦躁,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淡定了。
毕竟,记忆是一直存在于脑海,或是心中——那是最重要的记忆存在的地方。
深深的扎根于心中,是没有任何办法将其抹去的……
“裴大人。”迟墨楼好不容易平定了心绪,恢复了一贯的镇静温和,“请您好好的和下官说话,下官是真心实意的找您来谈事情的。”
裴斯妍累了,抬手点在眉心,缓缓的说道:“你说吧……最好快些,我的耐心有限。”
“德王怀有谋反之心,却一直静而不发,下官认为是忌惮于裴大人的势力。若是他一直按兵不动,暗中蓄积兵马与人心,没有把柄与证据来揭穿他们,长久下去,就算裴大人机关算尽,也不一定能赢了德王。所以……”
“所以,需要我背上意图不轨的罪名,引蛇出洞吗?”裴斯妍打断他的话,接着说下去,“一旦他们出兵,我们事先安排好的人马便可以给他们按上谋反的罪名,名正言顺的剿灭他们,是吧?”
迟墨楼微微欠身,“正是。”
裴斯妍摇摇头,“实在对不住,我无法与你联手。”她转眼瞅着迟墨楼那张温雅好看的脸庞,“虽然你一直表现的很是厌恶许子焕,但我仍是无法相信你。”
“您觉得下官是在引您掉入陷阱,然后趁机除掉您,谋得大权?”
“难堪的话何必说出口?”
迟墨楼长长的吐出口起,倦色悄然出现在脸上,整个人顿时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要我如何做,您才肯信我?”
裴斯妍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我不再是那种好骗的人了。”
迟墨楼一怔,呆滞的望着裴斯妍那张无喜无怒的脸庞。
“所以,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轻易的交付信任。”裴斯妍说着,心里的痛早已麻木的不知滋味,“请巫礼大人另寻别的方法吧,我这边的路是行不通的。”
“裴大人……”迟墨楼不死心的叫道。
“请您别浪费心思了!”裴斯妍陡然拔高声音,“还是将精力放在如何对付许子焕身上吧,他也是一副恨不得将您千刀万剐的样子呢。”顿了顿,又说道:“倾世剑,在许子焕的身上。”
看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动裴大人,迟墨楼的心底一片悲哀,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展开在裴斯妍的眼前,信上火红的封蜡在白色纸张的映衬下分外人眼。
裴斯妍草草的扫一眼,眼睛不由地睁大,又细细的看了一遍信上内容。
迟墨楼很愿意看到裴大人出现这样的神情,为她解释道:“您在这里住了十几天,外面发生的事情都无法知道,更别说这种暗地里的勾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您还想一步步的慢慢绸缪吗?”
裴斯妍看向他,“若是你能带冉理进宫见我一面,我或许可以信你。”
“若我不带呢?”
“不带?”裴斯妍信心十足,“那么你在我这儿,半点好处也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