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流年(1 / 1)

奸臣当妻 玉非妍 2216 字 8个月前

生无可恋,死又何妨?

——澹台妍

黄泉之路在我眼前展现,路的前方有一个人在向我招手。

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感觉到深到心底的熟悉。

我转眼看向面前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女子,在临死前,撒下今生唯一的谎言。

我,出生于巫盼家族的嫡系长房。

在我出生之前,长房只有三个人——父亲、母亲与姑母。

父亲一生钟情于母亲,就算成亲多年一无所出,仍然不肯纳妾,生怕让母亲委屈。父亲唯一的妹妹,澹台茗章,据说是眼光太高,从未遇到过能令她倾心的人,所以宁愿不嫁,在孤独中渐渐老去。

而我的出生,对于这个人丁单薄的嫡系来说,无疑让他们对未来重新充满了希望。

自一出生,我的命运便被别人所决定——

我会接替父亲成为巫盼,我将来会是除了皇后以外,蓝国最尊贵的女人;我还会嫁给一个家族为我万中挑一的夫婿,就算我们从来没见过,我也必须嫁给他。

从来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从懂事起,我所能看到的,惟有成群的侍女仆从,胡子花白、学识渊博的先生以及堆积如山的书本。

我没有朋友。

我没有欢乐。

我没有……

除了手中握有的身份和将来的权势,我什么都没有。

尽管家人们对我宠爱有加,可我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深深的孤独与寂寞,没人来听我倾诉。

短短的岁月仿佛变成了蜿蜒千万里的河流,静静奔淌,清澈见底,却长到永远看不到尽头,如同无穷无尽的降临在我身上的痛苦,我永远找不到摆脱他们的终点。

可是,我心有不甘,追逐着河流,不停地奔跑,身上背负的担子越来越重,但我仍要拨开那重重雾霭,翻过那崇山峻岭,找寻到河流的尽头,让痛苦全部结束。

当我精疲力尽、无力再奔跑下去的时候,我停下脚步,看到前方的路还很长。

一切都是徒劳。

逢年过节的时候,府里最热闹。长辈们拿来爆竹,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接过,奔到府邸前的空地上玩,妹妹小姒也跟着跑去了,笑声、爆竹声响彻了整条街道。

我走到阳光撒满一地的庭院,远远的看着他们。

长辈问我:为什么不一起过去?

我说:看看就行。

长辈又问:妍儿,你为何从来不笑。

我注视着他们,良久后问道:笑?那是什么?

笑是什么?

先生们夸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诗词琴棋无不精通,丝毫不输给男人,才学足以成为蓝国数一数二的才女,将来一定是国家的栋梁。

但是我始终不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因为我有一样东西不知道,那就是“笑”。

直到到临死前,我才明白过来。

时间缓慢流逝,于我仿佛是一场漫无止境的煎熬。我常常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或是清湛碧绿的湖水,看着我一点点的长大,一点点的变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十岁的时候,父亲领来一个比我年长一些的男孩子,告诉我,他叫离轻染,他今后将守护在我身边,不让我受到一丝伤害。

父亲对离轻染的身世讳莫如深,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从前是什么样的身份,他又为何能以小小的年纪便博得父亲的信任,来到我的身边。

离轻染是个很淡漠的人,他很少说话,更不会笑,眸子幽深的像一口千年的古井。他守护着我,我能觉察到他的尽心尽力,但是到死,我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尽管算来,我们相处了整整十年。

也许他的过去叫人悲伤,也许父亲有恩于他,也许……

真相如何,我永远无法知道。

十八岁那年,父亲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沈老将军的孙子——叔策。当我踏上权利颠峰的时候,他会成为我的丈夫。

沈家几代在朝为官,与澹台家乃是世交,交情不浅,有过几次联姻,不过皆是双方家里庶出的小姐公子间的。

沈叔策,小时候我见过他一次,是个面容雅致、气质温柔的少年,他的眼睛清澈如高原之上的水流,不染一丝尘埃污垢,他举手投足自然而优雅,仿佛一只翩翩的白鹤,他笑起来的时候,阳光好像更加的明亮了,有如水般的光华在他浅色的长袍上流淌,散发出无法让人忽视的光芒。

有他在的地方,总有欢声笑语。

我反感的抵触这桩指定包办的婚事,我不想连相伴一生的夫婿都是家人帮我挑选出来的。

至少,请在感情的事情上,让我自由一次。

我冷言冷语的对待上门拜访的沈叔策,希望他能先向家人抱怨以取消婚事。可是这个家伙……

不仅依然笑得温文尔雅,甚至来我家的次数渐渐多起来。

每次他来,总是给我带来许多新奇的玩意儿,他说:希望我能开心的笑起来。

我沉默不语,在阳光的沐浴下,漫不经心的听他说话。他的话,有时候听进了耳朵,有时候什么都没听见,有时候听见了,事后却想不起来。

他来的多了,我有些厌烦,可是澹台家和沈家关系亲密,我怎好与他翻脸。

听到有人夸我们两个“感情好,以后一定是恩爱夫妻”,我真是相当无话可说,真不知道他哪只眼睛看出这番情形。

日子悄悄的过去,有一天,我猛然发现我不再厌烦他来澹台府了。

我想,一定是我习惯了,对他来不来已经无所谓了才会这样。

原本,我以为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他,一点点都没有,可是……

沈叔策奉命出使他国,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暴风雨,海上掀起遮天敝日的风浪和可怕的旋涡,船翻了。

所有的人,葬生于海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眼睛酸疼,然后有泪水缓缓流淌出来。我摸摸湿了的脸颊,心没来由地刺痛,好像有人拿了尖利的东西在狠狠地戳我的心。

我记得,他在临走前,曾笑着和我说:我会带礼物回来送给你,要等我。

这是他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想到竟成了永远都无法实现的遗言……

我忽然间想起了与叔策在一起的许多事情,记忆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那些事情我以为自己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既然曾经记得过也随着岁月的河流飘然远去。

可是,我却记的一清二楚,清晰的仿佛刚刚发生于昨日。

春日细雨纷纷,我出门在外,没有等来接我回去的马车,先等到了拿着竹伞、匆匆跑来的他。他为我撑起伞,送我回家,丝毫不在意满是污泥的衣服,我记得他是个喜欢干净的男人,从来不会让自己的衣服碰到脏东西……

夏天蚊虫多,他采来驱虫的草药慢慢的熬成汁水撒在写秋轩里,忙得满头汗水仍笑得十足开心……

中秋圆月当空,他傻傻的爬上庭院里的树,做出一副摘月亮的样子,说是一定要把最漂亮最圆的月亮送给我。我知道他想让我高兴,可是那时候我表现出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甚至觉得他愚蠢极了……

冬雪纷飞,他牵着我的手走过湿滑的道路,一个不小心我差点要摔进泥泞之中,他张开手臂护住我,他的怀抱……真的真的很温暖,很舒服……

可是现在,那个一直体贴温柔的照顾我的男人沉睡在那一片碧蓝之中,永远不会再出现,我发现我的世界变得更加黑暗,无边无际的黑,光明离我如星辰般遥远。

沈家人为他立衣冠冢的那天,我没有去,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手上拿着一支沾满了墨的毛笔,失神的在宣纸上画来画去。

傍晚的时候,云琦敲门进来,我才缓过神,然后震惊的发现,宣纸上赫然是沈叔策的笑脸。

不知道何时,他走进了我的内心。

一切都迟了,他死了,我还活着……

我来到我们曾经一同游玩过的河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柳树下挖了个和坟墓一样的坑,然后凝视着远方的天空,直到黄昏降临。

之后,我努力的想把他忘记,我不想让自己的世界充满了绝望,当他的笑容与身影在脑海里渐渐模糊后,我以为我做到了。

一如既往的,我每天学习、吃饭、睡觉,过着不断重复的日子,依然没有朋友没有欢乐,依然除了权势我什么都没有。

不久后,帝都里来了一位游历于五湖四海的老者,他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据说他窥探天象,知人命运,相当准。于是,我去拜访他。他脸上的皱纹像是纵横交错的蜘蛛网,头发洁白如雪,眼睛却依然如青年般明亮,行走时一点都看不出他已年过耋耄。

我问他:何时能摆脱痛苦。

他看着我,眼里忽然充满了无奈与哀伤,神秘而语重心长的说:双十年华之际,你会遇到一个与你相貌相像的女子,她可以帮你。

我还想问他在什么地方能遇到,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老者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

遇到那个人,就可以解脱了吗?

我仰望天际,唇角扯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

心中染起了希望,我急切的盼望着能尽快的找到容貌与我相像的女子,我派人在整个蓝国寻找,却一无所获。

我有时候在疑惑,那个老头是在骗我吗?

疑惑过后,我仍然坚信,命运一定会让我们遇见,如今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父亲的身体一直硬朗,我以为还要过许多年,我才会继承那该死的位子,不,甚至不是由我来继承,在那之前,那位宿命中的女子一定会代替我的,代替我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子,代替我守护好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家。

尽管自小家人间的关系看似近其实很疏远,但是我和他们一样姓澹台,他们从小呵护着我长大,我的身体里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血脉的关系让我知道——至少要守护好家人,唯一能与我亲近的,只有他们。

可是,父亲外出巡视的时候,遇到意外,去世了。

母亲听闻噩耗的时候,当即昏死过去,一夜之间白了头。两天后,追随父亲去了。

澹台家一片缟素,白晃晃地让我心生恐惧。

我躲在写秋轩里,不敢出去,陪伴我的是惟有泪水。哭到眼睛干涩,嗓子沙哑,但是我依然想哭,不停的哭。

不仅是为了父母,还有未来的路,我要如何走下去?

我的神情有些恍惚,听着偌大府邸里挥之不去的哭声,我仓皇地躲避开忙于丧事的离轻染,走出了让我压抑的家。

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了希望。

脚步不由自主地带着我出了城门,来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阳光被茂密的枝叶遮挡了大半,在铺满枯叶的地上留下班驳的光点,四周一片昏暗,恐怖而诡异。

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继续向树林深出走去。

什么东西划破空气,急速刺来的尖利声音将我从恍惚中惊醒,我抬头看到一支利箭呼啸而来。

我无力躲避,它刺穿了我的胸口,血发了疯似的喷涌,黑色的长裙遮盖住血的颜色。

我听到有人似乎向这边过来,连忙忍着痛楚躲避,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个人——老者的话实现了!

她的容貌与我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毫无差别,她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

不容多想,我拖着她躲避到了附近的破旧茅草屋里,拿出药丸给自己和她服下,然后在脑海中编织起谎言以应付她醒过来之后所要发生的事情。

我不是为了救她而身受重伤,我只是想让她代替我回去,代替我守护澹台家……

这是我活了二十年,撒的第一个谎言,也是最后一个。

她为了报恩,答应了。

我很欣慰,血不断的从伤口涌出,我不需要她救治,我只想解脱,只想……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而遥远,惟有黄泉之路和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笑得如画般令人痴醉,如冬日里的阳光让人心中温暖。

临死前,我恍然明白——

我是爱着沈叔策的,深深的爱着他。

嘴角上扬,我终于笑出来,终于知道笑是什么了。

生无可恋,死又何妨?

叔策,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