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黑色的夜幕之上,不见繁星,惟有一轮孤月高挂,凄冷惨淡的光芒倾洒在巨大宏伟的宫殿上,染下一层似霜的煞白。重重把守的侍卫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任由冷风吹抚,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森冷和诡异。
帝都的官员们知道,惠王殿下此刻已平复了内乱,正率领大军赶回。
可是此时此刻,蓝暄正站在宫门前,凄凉的月色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风吹起他紫色的长袍和墨色的发丝,翩然绝世,风华倾城。他仰望飞檐,唇角微微上扬,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韬光养晦多年,等的便是这一天的到来。
裴斯妍静悄悄的走过来,在他身边稍稍欠身,平静的说道:“殿下,都安排好了。”短短的一句话,其中所包含的将是权利颠峰处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们过去吧。”蓝暄微笑,那一双眸子明亮清湛却让人无法看到深处,他向裴斯妍伸出手,“让我们一同迎接成功。”
裴斯妍淡淡的一笑,细心的隐藏住内心的惶恐不安,搭上蓝暄的手。两人肩并肩,一起走向漫长到不知尽头在何方的宫城甬道。
路,似乎比平时长了许多,裴斯妍望向前方,忽然有一种永远都到达不了前方那扇宫门的错觉,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突突”的猛烈跳动着,尝试着深呼吸想克制住异常的跳动所带来的恐慌,可是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也是,曾是那么平凡的她,何时能想象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出这番惊天的举动。
感觉到蓝暄的手忽然紧了紧,裴斯妍转头,看到一抹温暖与鼓励的笑,让她想到了墨宣,在自己惶恐无助的时候,墨宣也会这么笑。
试着将身边的皇子想象成墨宣,裴斯妍惊讶的发现不安在渐渐散去,不禁会心一笑。
路终于到了尽头,养心殿近在眼前,看似毫无异样,事实上原先的侍卫已经被汪琳晔的人调换,宫内四处安插了人手,而宫外,澹台湛带着人马守卫西方城门,以及监视各个官员的府邸。
局势已经牢牢掌控,接下来的便是进入面前的终点,为一切画下句号。
蓝暄的双手按在朱红色的大门上,停顿了片刻功夫方才推开,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向两边打开。
殿内,光线昏暗惨淡,一国最重要的地方显得如鬼怪出没之地般阴森可怕,香炉内飘出淡淡白烟,馥郁的香味弥漫,但还是掩盖不住苦涩的药味。
丝毫没有觉察到外面异样的皇帝正坐在御案后,手臂支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忽然响起的开门声让他猛得睁开眼睛,茫然的望过来,待看清来人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蓝暄从容大方的跨过门槛,并未向皇上行礼,“儿臣向父皇请安,多日不见,父皇可一切安好?”
“蓝……蓝暄?”皇上咽了口唾沫,终于觉得喉咙活泛了一些,“你不是在……”
“儿臣并未离开过帝都一步,父皇。”蓝暄丝毫不介意将真面目揭露给自己的父亲看,走到御案前,笑看着被连日风波折磨得苍老憔悴的帝王。
皇上大惊:“什么?!你……”
蓝暄看出父皇想喊外面侍卫进来的意图,好心的劝道:“父皇,外面都是我的人,您不需要费心了。”
皇上张了张嘴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经历过皇位之争的他恍然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他无措的看向蓝暄身后的女子,神色更加的惊疑和害怕。
“参见皇上。”裴斯妍象征性的施礼,直视皇上,毫不避讳。
“你们是何时……”皇上指着他们,脸色愈加的苍白,“何时勾结在一起的?!”
“父皇,我们是这如猛兽一般的朝局中的弱者,为了生存下去,我们必须扫尽一切障碍!”蓝暄轻声说道,语气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的眼中闪过震慑人心的寒光,皇上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露出被压在手肘下的明黄色册子。
蓝暄拿起传位诏书,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站在他身后的裴斯妍看到诏书上写着“传位于皇”的“皇”字后只有一点和一横,但足以看出,那将会写出来的是一个“六”字。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静静的站着。
蓝暄将诏书放回到桌上,讥笑道:“果然,无论我立下多少丰功伟绩,您都不会立我这个皇长子继承皇位……难道……”他妖孽般倾城优雅的脸上掠过痛苦的神色,“难道您真的那么痛恨我的母亲吗?”
“她是不祥之人,朕没有杀了她,已是格外开恩。”
“是吗?”蓝暄冷笑,拿去毛笔,略沾墨汁,将那一点一横改成了“长”字,然后他在震惊愤怒的目光中,模仿起父皇的笔迹将诏书写完,最后拿起来展示给龙椅上的衰朽帝王看。
“传位于皇长子蓝暄,”蓝暄念道,“我很满意,父皇您呢?”
“你……”皇上抬起一只手指着长子,眼中的愤怒之色到了及至,但是他无力去挣扎改变什么,眼睁睁的看着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在面前发生。
“父皇,请您放心,蓝国在我的手中会变得更加强大!”蓝暄合上诏书,“巫盼大人,您可以回避一下吗?本王和皇上有其它事情要说,另外让钱公公进来。”
“是,殿下。”裴斯妍向后退去。
“等等!”皇上叫道。
裴斯妍停下脚步,淡然的看着他那张满是皱纹的倦容。
“至少也要让朕死个明白才行!”皇上冷喝道,“是朕太小看你了,澹台妍!没想到一向文静内敛的你有一天会和这逆子出现在朕面前逼宫篡位!继任巫盼之后,你到底做过些什么?冯太师一案,你是否在其中做过手脚?”
“皇上,就算微臣什么都没做,”裴斯妍的语气毫无波澜,没有一丝感情,“您也一定会杀了冯太师。您所说的话,是谬赞了,微臣不过是懂得如何周全的保护好自己。”
“那么你到底有没有做过!”
裴斯妍看眼蓝暄,答道:“有,二皇子中意的那位姑娘是我绑架的,使得二皇子半夜无法回城,龙袍是我派人塞进木箱之中,流言是我让人散播的,也是我派人伪装成冯太师的杀手刺杀巫罗大人,我只做过这几件事情,为的是将二皇子殿下和冯太师的真面目引出来罢了。说起来,皇上也该谢谢我才是,若是江山落到这样的人手里,迟早要灭亡,而惠王殿下才是最好的继承人。”
“朕本以为你是个善良娴静的女子,没想到也是副蛇蝎心肠!”
“皇上,若是有人一再的想致您于死地,您会坐以待毙,任由他人宰割吗?”裴斯妍浅笑,“十八年前,您起兵逼迫废帝退位便是最好的证明。”
“原来如此,朕明白了,形势迫于你奋起反抗是吗?”皇上无奈的笑,苍老的面庞上显出更深的倦意,他靠在椅背上,双手紧紧抓住扶手,以此支撑越来越冰冷无力的是身体,“你已位极人臣,为何还与他勾结在一起,又图谋什么呢?!”
蓝暄微微的侧过头,余光扫向裴斯妍。
“微臣虽然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不过是仰仗家族先辈余荫,势单力薄,还是那板子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而蓝国上下奸佞横行,欺上瞒下,微臣赈灾一行足以看出那些地方官员们的丑恶嘴脸,若不严加惩治,蓝国未来堪忧。
“所以,微臣图的是蓝国有位贤明的帝王,能够长久昌盛,创造出繁华盛世,而不是落在表里不一的平庸之人以及真正的奸臣手上,毁了太祖皇帝创下的这番基业!当然了,人都是有私心的,微臣也不例外,微臣同时想依靠惠王殿下的眷顾,守护好家族,不再让任何人伤害到族人。”
“贤明的帝王?”皇上的目光转向长子,露出鄙夷之色,“巫盼,你可以下去了。”
“是,微臣告退。”裴斯妍再施一礼,快步退出养心殿,轻轻的关上木门。
“父皇,当两人快要被逼入绝境的弱者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扫尽一些阻碍。”蓝暄优雅的笑道,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金灿灿的传国玉玺,“请您不要拿这样的眼神来看儿臣,儿臣定能做一个比您出色的帝王。”
“待朕死之后,天下人都会相信你是正统的皇位继承者,但是你想到过没有……”皇上的目光变得阴森冰冷,“假的永远真不了,被篡改的诏书代表不了朕的意思。”
面对父皇的眼神,蓝暄依然从容不迫,“那又如何?只要天下人都信就行。”
“可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是谁,这天下除了你知道,还有巫盼她也知道……”皇上叵测的笑道。
蓝暄不以为然:“巫盼大人是可以信任的同伴,她知道了无妨。”
“是吗?难保她有朝一日与你产生分歧,或者是对你所给的权利感到不满足,而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朕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这些不需要父皇操心。”
皇上的表情凝固了,他长叹一声,疲惫的闭上眼睛,然后又缓缓睁开。
蓝暄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父皇,这颗药能让您没有知觉没有痛苦的在睡梦中离开人世。虽然这边多年,您对儿臣兄弟和儿臣的母亲那般刻毒冷漠,但您至少还是我的父亲……所以,这是儿臣的一份孝心,请您服下吧。”
皇上毫不迟疑的接过药丸,就着凉透的茶水服下,然后对长子笑道:“终究还是希望你真的能做一个贤明的帝王……”
“父皇请放心吧。”
皇上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他想睡了,想丢开这一切纷扰,安静的睡去不再醒来。
这一生的种种经历忽然不断的在脑海中闪过,他看到年幼时的自己和兄长读书玩闹;看到长大后的兄长只知饮酒作乐、不问国事时,自己那无可奈何而气愤的眼神;看到深夜里,自己和一群谋士聚集在狭小的密室里商谈篡位逼宫大计;看到自己身披甲胄,率领将士冲入皇城,兄长狼狈不堪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到自己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被流放的兄长渐行渐远,然后让一个妇人带着她那年幼的孩子离开帝都,忘记曾经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永远不要回来;看到自己终于登上了皇位,接受百官万民的跪拜……忽然,眼睛似乎进了沙子,他揉了揉,再张开看时,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变成了蓝暄。
皇上苦笑。
一世纷扰爱恨,终于要烟消云散……
蓝暄平静的看着父亲渐渐合上双眼,脑袋一歪,沉沉睡去。他走过去,俯身抱起瘦弱的父亲,走到内室安放到榻上,然后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看上去,皇上似乎只是安详的睡着了,呼吸声轻微和平稳。
听汪琳晔汇报过宫中各处的情况后,裴斯妍松口气,事情进行的相当顺利,没有发生任何异常。她仰望天空,但是不知何时聚起的流云遮蔽了孤月,茫茫苍穹,万里黯淡。
身后门响动,裴斯妍转身,看到蓝暄迈步出来,脸色毫无异常。
“皇上他怎么样了?”
“已经睡了。”蓝暄答道,然后向天空发射了一枚烟花,黑沉沉的天空上烟花绽放出绚丽的色彩,但很快消失了。
裴斯妍紧张起来:“这是……”按照计划,事情结束后并没有需要发信号通知任何人……而是由她亲自调派指挥。
蓝暄笑着解释道:“方平已经驻扎在城外了,我让他放心,等会儿去汇合而已。”
“哦。”裴斯妍半信半疑,但没有多问。
“皇上恐怕撑不了几日了,巫盼大人,宫里的事情全权交给你,我要前去城外了。”
“恭喜殿下将继承宝座,”裴斯妍欠身行礼。“殿下,请您一路小心。”
蓝暄笑了笑,匆匆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