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妍悠哉悠哉的回到澹台家,刚下轿子眼角余光瞟到不远处聚集的几个百姓正向自己这里指指点点,一脸鄙夷之色。
她叹气摇头,等明天皇榜一发,流言自然会慢慢消散了。
“小妍,你总算是回来了。”悦兮夫人眼中含泪,快步上前搂住裴斯妍,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的侄女一番,“来,给我看看……出门两个月人瘦了一大圈,真是辛苦你了,小妍。”
裴斯妍仍然看向那几个百姓,心中觉得怪怪的,按理说她现在能出现在自家门口足以证明是无罪的了,为什么人们还是这般情绪?
悦兮夫人见侄女不说话,好奇的顺着她的眼神望去,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她不自然的咳嗽两声,拉起裴斯妍的手,说:“小妍,外面冷,快进屋吧!千万不要冻着了。”
裴斯妍转头看着姑母,笑笑:“好。”
两人并肩走进府门,来到正厅,各房的当家早已聚集在此等候族长的消息了,见族长安然无恙的回来,大都欢喜庆幸,说些客套话。
“让各位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裴斯妍向在座的每位颔首示意,随后坐到主座上,云珊立即奉上一杯茶。
“小姐,两个月内府内一切事务井然有条,毫无差池,请小姐放心。”离轻染说,目光望向某一房人,“只是……”他有些迟疑,现在是一波刚平,另一场风波又要掀起了,对于刚赈灾归来、疲惫至极的小姐来说无疑是一种打击。
裴斯妍揉着微微有些痛的额头,一边听离轻染的汇报,可是刚说到“只是”二字就没有下文了,心中一急:“什么事?快说吧。”
离轻染刚张口,七房当家悦惠夫人“腾”的站起身,她美艳的脸上满是骄傲得意的笑容,手上捧着一个以光芒夺目的珍珠做装饰的锦盒,花纹绚丽多彩,光是盒子价值已经不菲,不知道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稀奇宝贝。
离轻染和悦兮夫人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满是担忧。
“你这是……”裴斯妍茫然的望着她。
“小姐,下月初三是当今圣上的生辰,我知道小姐奔波在外,定然是没有时间准备贺礼,”悦惠夫人高声说,似乎这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所以我特意寻来一样宝贝,做为小姐上呈给皇上的贺礼,不知道小姐是否喜欢。”
悦萝夫人斜视堂妹一眼,差点要笑出来,她撇过头掩饰着。
裴斯妍说:“给我看看吧。”
“小姐,您看看,”悦惠夫人欢天喜地的走过来,一手抱着盒子一手解开绳子,“皇上看到这样东西绝对会大加赞赏您,对澹台家也会更加器重。”
“哦?”裴斯妍一听,有了强烈的兴趣,坐直了身子看向打开的锦盒。
红色的丝绸衬布上躺着一副卷起的画卷,两名侍女小心翼翼的打开画卷,一副肆意洒脱、不失大家风范的书法墨宝展现在众人眼前。
悦惠夫人看到有几个族人露出惊讶、羡慕的表情,越发的得意:“此乃前朝有负盛名的大文豪苏慕卿的墨宝,因为诸多原因,流传下来的真迹少之又少。这幅墨宝曾经是皇上钟爱之物,无奈当时时局动乱不慎丢失,多次寻找未有结果,听闻皇上时常惋惜。我家鸿儿前不久偶然打听到下落,以高价购得。”
裴斯妍大喜,却听离轻染冰冷冷的说道:“请问夫人可知为此付出的代价?”
悦惠夫人扬眉,不耐的说:“不过白银几万两而已。对了,小姐啊,我们七房为了这幅墨宝可以说是倾家荡产了,不知道小姐可否……”
裴斯妍注意到离轻染和悦兮夫人的脸色不对劲,连忙举手示意悦惠夫人暂时不要说话。
“轻染,发生什么事了?”
离轻染问:“小姐还记得前几日进城是百姓对您议论纷纷吗?”
裴斯妍点头:“我记得。”那不是因为她被诬陷为贪官的事情在帝都流传才导致的吗,难道和苏大文豪的墨宝有什么关联?
离轻染注视着悦惠夫人,眼神凌厉如刀,吓得后者不轻。
“不仅是因为您被诬陷一案,还因为悦惠夫人为了搜罗珍宝让您做贺礼,引起了民愤,百姓不明就里,以为是您唆使。”
“竟有此事?!”裴斯妍大惊,紧接着一个狠厉的眼色扫向悦惠夫人。
“小,小姐……”悦惠夫人被吓的差点跪在地上,“我,我也是一片好意……谁知道会弄巧成拙。其实那些刁民的话可以不用理睬,过段时日就没有了。”
裴斯妍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能更清醒些,而不是被愤怒所湮没而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外面的事情好不容易解决完,现在家里有出了事情,而且黑锅还是由她来背!她这是倒了多少辈子的霉了,摊上这么几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亲戚?
“小姐,您不要生气,过几天就没事了。”悦惠夫人面色煞白,之前的得意之色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真的会没事吗?”裴斯妍恨声问道,“人言可畏啊……”混蛋!
悦萝夫人幸灾乐祸的看着这副场面,家里可是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悦兮夫人唉声叹气,连连摇头。
“墨宝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裴斯妍想了想,命令道:“先买些礼物之类的东西向受到打扰的人家去道歉,每家都必须去,不许漏掉一家!”
“是,是,我知道了小姐,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全力办好。”悦惠夫人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本以为搜罗来了好东西能得到小姐的一番夸奖,谁能想到因为搜罗而引起的民愤最后还是没能掩盖住,全怪自己本事太小,没能封住那几户人家的口,也没能察觉到悦兮姐姐和巫盼府长史难看的脸色,贸贸然的献上东西,反得到一顿臭骂,以后在各房面前还怎么抬头做人?
“另外,七房月钱减半以示惩戒,以后各房不得做出任何扰民欺民的行为,否则严惩不饶!”裴斯妍严肃的高声宣布,“希望大家谨记这一点,千万不要再做出有辱澹台家门楣的事情!过几日,我会亲自登门道歉,轻染,此事交由你监督!”
说完,裴斯妍一甩袖子,快步走出正厅,回世德轩,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必须先睡一觉冷静冷静再做打算。
第二天,蓝暄起程前往附近郡城,皇上和文武百官没来送行,他悠闲的在惠王府前负手来回跺步,身后方平正在清点有无遗漏的东西。
一顶小轿打南边过来,蓝暄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打量,脸上的笑容恍若阳光般明媚温暖,出尘脱俗,瞬时迷倒了不远处的一群年轻女子,她们唧唧喳喳地说着什么,一边掩着嘴巴一边跟随在小轿后面假装路过。
小轿的窗帘掀开一小半,露出一张秀丽的脸,带着一抹笑意。在小轿与蓝暄擦身而过时,他听见轿中的女子轻声说“一路平安,等君归来”,随后帘子放下,轿夫抬着轿子匆匆而去,未曾停留迟疑半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年轻女子们羞涩的偷看眼蓝暄,捂脸跑开,惠王府前依然一片宁静,商贩行人们来去自如,谈笑风生。
“王爷,东西都齐全了。”方平过来禀报。
蓝暄收敛了笑容,面色中隐隐含着严肃,他快步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翻声上马,带领一支队伍向城门奔去。
裴斯妍思忖着刚才和蓝暄的匆匆一面,慢步走向世德轩。之前去宫中向皇上汇报了赈灾的情况,皇上见她奔波劳累多日,特意让她在家中休息几日,另外赏赐下不少奇珍异宝。裴斯妍满心欢喜,终于填补上了买米的空缺。
从怀中掏出润泽剔透的墨玉,裴斯妍凝视片刻,思念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墨宣公子,也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有缘再相见。
“小姐。”
一声呼喊骤然打断裴斯妍的思绪,她连忙将墨玉塞进袖子里,回过身,看着那个一直忠心耿耿却从不表露情感的巫盼府长史。
“怎么了……”她刚说到一半,舌头像是打了结,因为他看到离轻染的身后站着一个干瘪的老头,头发和胡须都是雪白,佝偻着背,吃力的背着药箱。
说实话,虽然巫盼府里的这位老大夫从来没招惹过自己,且医术还算高明没什么可挑剔的,但是裴斯妍不愿意见到他,她总是害怕有朝一日这老头把脉后,察觉到什么,揭穿冒牌的谎言。
裴斯妍舔舔干裂的嘴唇,问:“是谁病了吗?”真希望老头不是来给她诊脉的。
“小姐,大夫找寻到了治疗失忆之症的药方了。”离轻染说,裴斯妍终于从他的话语中辨出了激动。
没病喝药,不死也会出什么毛病!裴斯妍心中苦不堪言,她不由地后退一步,“轻染啊,那什么……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好,不需要喝药,何况政事繁忙,等清闲了再说。”
“小姐,此病拖延久了恐怕会愈加严重。”老大夫说得颇为危言耸听。
拖到我死也不会有任何事!裴斯妍心中这样想,可嘴上不能说,她握紧了拳头,欲哭无泪。
离轻染劝道:“小姐,一日不痊愈便多一日的危险,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
裴斯妍无奈了,这事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自己再怎么找借口终究是要喝下那一碗或者被扎几针……不就是没病喝药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药三分毒也毒不死人,而且人家大夫不是在吗,开几副药,药到病除,哦耶!
裴斯妍积极的往乐观的方面去想,僵硬的笑道:“好……好啊。”
三人一道进了世德轩,老大夫谨慎的先是把了脉,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包药,解释道:“此乃老夫翻阅众多医书后有幸找到的药方,取水煎服再在几处穴位施针,保证药到病除!”
离轻染似乎更加激动,一直盯着老大夫手中的药包。
裴斯妍悄悄翻白眼。
“老夫这就去煎药,请小姐稍等片刻!”老大夫说完,脚步利索的去世德轩的小厨房,完全不像刚才那个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的老头。
屋内只剩下裴斯妍和离轻染两人,她长叹一声:“难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好吗?”
离轻染说:“只怕百密必有一疏。”
疏你个大头鬼。裴斯妍发现自己这两天的脾气大了不少,果然人呐,会因世事而变的。
等了快一时辰,老大夫捧着一碗褐色的药汁兴冲冲的回来了,“小姐,快喝吧!凉一些药效会减半的。”
裴斯妍接过碗,忽然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凉之感,她呸了自己一口,一介女子和壮士有什么关系!凡事要乐观,乐观……
裴斯妍一直想着“乐观”二字,不管三七二十一,闭上眼睛一口喝下药汁。
药汁不是很苦,裴斯妍咂咂嘴巴。离轻染和老大夫目不转睛的盯这她看,好像是在期望着她忽然能高喊一句“我是澹台妍,我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裴斯妍转转眼珠子,正庆幸药没有副作用的时候,喉咙间猛然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她没能忍住,张口吐了出来。
淡色的织花锦被上大片刺目的红色,仿若一朵突然盛放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