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语冰(骆怀冰)(1 / 1)

盈袖 斯陶 957 字 8个月前

长生不老,汝之蜜糖,吾之砒霜。

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要去向何处。我的记忆是一片空白,没有过去,但有未来。我不知道自己从前的记忆为什么丢了,无论是我自己要忘记,还是有人想要我忘记,既然已经忘了,那么我便不必再去理会那个过去的我,我的人生从现在开始。

所幸我仍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懂得一些医术,身有一技之长也不至叫我饿死街头。喝茶,养花,给乡邻们看病,我的生活那样平凡而快乐,那是一段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却被时光悄无声息地带走。

五年,十年,二十年,我的容貌没有丝毫的改变。人们看我的眼神从尊敬到怀疑,再到恐惧,最后我成了过街的耗子,人人喊打。那些曾经视我如救难菩萨的乡人如今将我当成了妖物,把我赶出了村子,我站在广袤的原野上,四面八方畅通无阻,我却不知该往哪里走。心一旦戴上了枷锁,去到哪里不是煎熬?

我不断地从这个地方迁移到那个地方,在人们还未发现我容颜不改时,在我还未和他们产生深厚的情谊时,我便转身离开,重新去到新的地方,结识新的人。我常常觉得那些用尽毕生精力寻求长生不老的人十分可笑,长生不老了又怎样?你一个人孤独地活着,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你的生命没有尽头,孤独也没有尽头。

所以,我开始恐慌,我害怕这样永无止境地孤独下去。正是出于这种恐惧,我开始试图找回自己的记忆,我想要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越是深挖,就越是痛苦,我绝望、死心、想要放弃的时候,那个名字出现了。璃烟,一个很美的名字,我仿佛听见从前的我在柔声叫唤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我唯一可以记起的,对我来说就如同一根救命的稻草,我下定决心要找到这个名字的主人,我坚信找到她,就可以找回我自己。

从那时起,我常常做着一个同样的梦,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一丛紫色的丁香花旁轻声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看不清她的身形和容貌,但我可以确信她就是璃烟。我无数次想要走近她,可每向她靠近一步,她便离我更远一些,她站在原地不动,然而我的靠近却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我想要和她说话,可是她似乎永远只知道笑,只知道叫我的名字,却从来不会和我说其它的话。

我想我快要疯了,我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在倒地的那一刻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口甘泉,却始终没有力气向那里爬过去。我将璃烟的名字写在纸上,贴满了整间屋子,希望突然会有那么一瞬,我看着这些名字能想起什么,抑或有人来到我的屋子看到了这些字条,然后告诉我璃烟是谁。

那个叫蘅若的女孩看到这些字条时眼里充满了震惊,我再一次地期待,然后又一次地失望。她的惊讶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或许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将我看作一个疯子了吧。我留她在家中吃饭,带她去镇上游玩,我不介意多一个朋友,这些年来我多交了许多朋友,他们都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好聚好散。

但这一次的这个女孩好像有些不一样,当我再一次从那个梦境中苏醒过来时,突然有一种很想将一切向她倾诉的冲动。不知是出于对她莫名的信任,还是自己一个人守这秘密守得太久、太辛苦,我终是将内心的恐惧吐露给了一个陌生人。

她的眼中写满了讶异,但我并不在乎她能不能懂我的心情,只是说出来便觉心里轻松了许多。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她推开了窗,引入一室花香,那么几句波澜不惊的话语,便叫那块压在我心上多年的大石头变得轻如鸿毛。是啊,我害怕的是什么?害怕自己是妖物?可我并不害人,与普通人无异。害怕孤独?可是走过那么多村落,交过那么多朋友,转身离去之时没有不舍,只余欢笑。原来我害怕的只是未知的未来,我身上恐惧的枷锁本可以自行拿走,而我却被恐惧本身吓倒,在它的压迫下患得患失地过了这许多年。

蘅若说得对,我太执着于过去。我几乎忘了当年自己是怎样的洒脱,不在意自己是谁,不追究自己的过去,仅凭着一技之长过着平凡而快乐的生活。佛曰,放下,自在。也许我本就不该想那么多,这样心也就不会那么累了。

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蘅若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有屋外的那丛紫丁香依旧开得无忧无虑。一个人漫长的生命中总会闯入一些人,有的人在你的生命里驻足停留,只是为了教会你一些事,然后转身离开,互不再见,就像蘅若;有的人则会长久停驻在你的心里,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我想璃烟对我的意义应是如此。

我不会再嘲笑那些寻求长生不老的人,每一种事物对于不同的人本就有着不同的意义,在我看来如同毒药的东西,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香甜的蜂蜜,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甘苦自知。我的生命或许不会有尽头,或许在下一刻就结束,也或许我会像正常人一样渐渐衰老死去。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我只知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为自己不老的容颜感到恐惧,一切顺其自然,直到生命的终点,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