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心结(1 / 1)

盈袖 斯陶 1890 字 8个月前

蘅若一走进殿内,身后的门便重重地关上了。殿内阴冷幽暗,王座两旁的火把将壁上狰狞的鬼怪照得透亮。她朝着冥王的背影行了个礼:“蘅若拜见冥王,多谢冥王借出天罗八方阵,救我性命。”

冥王闻言转过身来,他的模样与焱川十分相似,但比之焱川威严冷峻了许多。冥王瞥了一眼立在她肩上的蓝鸟,冷哼一声道:“养了个惹事的兔崽子,就没有一天安生。”他转眼看向蘅若,“苍南和扶婴都是火爆脾气,你性子倒是温婉,却也是个事精。”

“给冥王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想来冥王已知我此行的目的了吧?”

“就算你是神族,也不能插手冥界之事。”

“蘅若不敢,只是觉得我的朋友死的蹊跷。当日是我亲自解除了他身上的毒,事后也检查过他的身体,并无大碍,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突然死去?”

“若人人都像你这般爱管闲事,岂不天下大乱了?”

“冥王教训得是。”蘅若欠了欠身,却并不辩解,只开口道:“想来我那位朋友的死的确是另有文章吧?否则也不会迟迟不提审他的魂魄了。”

冥王闻言看了一眼蓝鸟:“好小子。”

蓝鸟嘴里发出一声哼哼,撇开了脑袋。

“此事不怪阿川,是我心急我的那位朋友,叫他悄悄打探的。”

“不错,白月许的死的确有问题,不然你以为你们可以随便进入这里?”

蘅若目光一动,开口道:“请冥王赐教。”

“白月许的魂魄的确已经脱离了肉体,自己飘到了鬼界,但在生死簿上确并未找到他的姓名。”

凡生人死去,他的姓名都会出现在生死簿上,阴差们便是按着上面的名字去阳间将新死的鬼魂带回冥界。

冥王继续说到:“我在阴阳簿上查看白月许的情况,发现他的阳寿并没有尽,但他的确魂体分离了,是有人强行将他的魂魄从肉身中剥离了,使他的魂魄不能回到肉身中去。白月许阳寿未尽,阴阳簿上显示不出他生前的功过,陆判也就无从对他进行审判。”

蘅若一惊:“有人强行让他魂体分离?”

“他的情况实属少见,但冥府中不是没有出现过。曾有生前被下过诅咒的人阳寿未尽便灵魂出壳,不得转生。那种咒术来自西南苗彊,是一种十分邪恶的咒术,但冥府不得插手生人之事,我们也无法阻止。”

蘅若皱了眉:“怎会有人要下咒害他?是什么人?”

冥王道:“这你就要问他了。”

大殿之门忽然间又打开了,只见陆判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身后还有一个人,白月许。白月许看起来更加消瘦了,脸色也苍白了许多,但眼中的冷漠淡然仍是一成不变。

白月许的目光没有落到冥王身上,他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蘅若。见到蘅若竟出现在这里,白月许吃了一惊,而后嗅到她身上生人的味道,才明白过来她并没有死,一时间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里?”白月许看着蘅若,微微皱起了眉头。

陆判在身后咳了一声:“白月许,这是冥王。”

白月许闻言才看向王座之上威严的冥王,面上毫无惧色:“这么多天没有提审我,难不成冥王要亲自审我?”

“哼,你还不够这个格。”

“那传我来做何?”

“你怎么不问问她闯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冥王看向蘅若。

白月许闻言也看回蘅若,眉心一蹙。

“白月许,你知不知自己的阳寿并没有尽,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是有人对你下了咒?”蘅若开口直言。

白月许一愣:“的确有人给我下过咒,但那是不死之咒,你替我解毒时便将那咒一道解开了。”所以他油尽灯枯而死,难道不是吗?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陆判开口到,“若是正常死亡,生死簿和阴阳簿上都会有记载,而你的身上应当还被下了另一种咒。”

“你想想,会是什么人对你下诅咒?”蘅若问到。

白月许垂下目光,沉思了片刻,而后抬起头来,目光冷然:“是谁下的咒就不劳各位费心了,哪日判得了我的去出,还请判官大人告知。”说完,他撇下殿中的其他人,径自离去了。

蘅若看着白月许漠然离去的背影,咬了咬唇道:“他一定想起了什么。”

“但他只怕不肯说。”陆判接口道。

冥王道:“他不肯开口,就永远入不了轮回,最终化为脱离六界的游魂。他若成了游魂,冥界也不能容他了。”

蘅若叹了口气:“我去劝劝他。”

鬼镇是冥界最有“人气”的地方,这里住的都是那些因为某种原由暂时无法投胎转世的鬼魂,镇中的景象也与人间的小镇无异。刚走进鬼镇时,蓝鸟便飞去和镇上的孩子们玩耍去了,蘅若一个人走在鬼镇中寻找白月许的身影。她服下陆判给的药丸,隐去了身上活人的气息,走在鬼镇的街道上,鬼魂们只当她是新来的魂魄。她四处打探白月许的踪迹,然而竟无一人知晓。白月许本来就不喜与人交往,来了这么久也一直都是住在自己的屋子里,从不出门走动,只怕很多鬼都还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自然也就无人注意他的行踪了。寻遍鬼镇无果,蘅若朝着忘川河那边继续寻找去了。

鬼镇的一条小巷中,白月许从一处屋檐下走出,目送着那个绿色的身影远去。

“那个漂亮姐姐找的人就是你吧?”

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白月许低下头来,发现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一根糖葫芦,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那个姐姐好像很关心你的样子,可是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呢?你害怕被她关心吗?”

白月许心中一颤,低下身来问那孩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舔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说到:“我叫小豆子,和我娘一起住在这里。我死的时候魂魄受了损伤,便不能投胎了。我娘怕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就也没有去投胎,留在这里陪我。等我的魂魄复原了,我就和我娘一起去轮回盘投胎。大哥哥你呢?你要等那个姐姐一起投胎吗?”

看着孩子天真稚嫩的面庞,白月许难得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不,大哥哥走不了了,但刚才的那个姐姐不一样,哥哥不能连累了她。”

“连累?”小豆子眨了眨眼睛,“我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王婆说我娘走不了就是被我连累的,可我娘说我是她的心肝宝贝儿,她为了我做什么都可以,不怕被连累。大哥哥,那个大姐姐关心你,就不怕被你连累的,你不让她被你连累,她会不高兴的。”

孩子童真的话语在白月许的心中激起了一阵波澜,他目光变化了几番,伸出手来握了握孩子的双肩,笑道:“大哥哥明白了,这就去找那位姐姐,小豆子,谢谢你。”

忘川之畔,蘅若没见着白月许,却见到了正在河边钓鱼的陆判。

蘅若走到陆判身旁,看了眼忘川河里飘浮着的死尸和蛇虫,抽了抽眼角道:“陆判,你在……钓鱼?”

陆判回头看到了站在一边的蘅若,笑道:“呵呵,对啊。你不要觉得奇怪,其实你应当听过‘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吧?太干净的水才钓不到鱼呢。”

“……”

蘅若暂时找不到白月许,便索性在陆判旁边坐了下来,看着黄色的河水发呆。陆判见她这般惆怅的模样,奇道:“听闻神族之人生性冷漠淡泊,你怎的就生了这副软心肠?岂不平白为自己招惹烦恼?”

蘅若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道:“我娘怀我的时候和我爹打架,动了胎气,所以我一出生就不太正常……”

陆判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到:“也亏了你这副软心肠,太子殿下才有机会早日修满功德,恢复真身。不过我看那白月许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他未必领你的情。”

想到白月许那没有温度的眼神,蘅若轻轻叹了口气道:“他给自己的心筑了一道墙,别人走不进去,他也不肯走出来。我自问没有能力拆掉他心头的那座墙,只是希望他能嗅到墙外的芬芳,自己走出来。”

陆判的钓鱼线突然动了一下,他大喜,抬手一提,果真从那令人作呕的忘川水里钓出了一样东西。陆判捉住那样东西,哈哈笑道:“其实我今日早晨经过忘川河边时不慎将自己的腰牌掉下去了,便回来这里命令河里的浮尸替我找。丢了的东西可以找回来,心结若要打开却不那么简单了,不过事在人为,你说呢?”陆判说着朝后看了一眼,蘅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白月许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陆判收起东西,对蘅若道:“鬼界还有好多地方可以去,年轻人可以四处走走嘛,我要回去审新来的魂魄了,你们聊。”

陆判走后,白月许走到蘅若身边,直视着眼前的忘川河水,开口道:“在你替我解毒的那日,我曾在迷蒙之中见过这条河,那时我掉进了这条河里,眼看着就要沉下去时,有人拉了我一把。那个人,是你。”他顿了顿,说到:“但是这一次,你什么也无法改变。”

蘅若站起身来,同白月许并肩而立,她目光平视着前方,平静地说到:“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捡到过一只受伤的小鸟,那时它已经快要死了。我爹我娘只需动一动手指便能救它,但他们却不肯救,因为神不是佛,没有慈悲之心,只知天地万物自有其运转的规律,生生死死不过是世间常理罢了。但我却不想让它就这样死去,我决定要救它。那时我还小,几乎不懂得什么法术,只能用人类的法子替那只小鸟清洗、包扎伤口。我日夜守着它,可它还是一点起色也没有,当时我好难过,因为我再怎么努力还是救不了它。可是你知道吗?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它在我的床边叽叽喳喳地叫,没过多久之后,它就又能飞起来了。”

蘅若转过头来看向白月许,微笑道:“很多事情我都以为自己无法改变,可我还是做了,竟然改变了。于是后来我做每一件事,都不去想我能不能做到、能不能改变了,有的时候不去试,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做到。我想要告诉你,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我都想要帮你,只是你愿意相信我么?”

白月许看着蘅若澄澈明亮的眼睛,心中一阵悸动,他凝视着她许久,终于开口道:“信,只你一人。我把一切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