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一直揪心地看着这世上最爱的三个男人在这里以命相搏,杀机凌冽,天昏地暗,每一个呼吸间,都显得那么漫长难熬。
身边是她最爱的要与之一生相守的相公,还有视之为弟弟的印伟祈,对面却是她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想要亲近的男子,他们都对她很好,却不能相容。
忽然,琳琅趁独孤玦全力在为印伟祈输入内力时,一把推开他,仰头对顾子墨大叫:“子墨——”
可是离开了独孤玦的怀抱,刹那间,那一个个音符就像千丝万缕的细密钢丝灌入她的耳朵,心里一阵绞痛,琳琅跌落在尘埃里。
顾子墨的琴声极其细微的一个波动,也许别人还没有察觉,但是这一点点破绽,印伟祈怎会放过?
密密的琴声被惊天动地般的鼓声宛如泰山压顶般,只是在顷刻间便戛然而止,顾子墨在宫墙之上抱着琴弦尽断的古琴,十指全是血肉模糊,“扑”地一口血雾喷出,将琴染红。
应和他的是宫门轰然倒塌的声音,远处烟尘滚滚,陶字大旗扑棱棱迎风招展向这边飞奔而来。
印伟祈全身虚脱地倒在大鼓上,脸上却是激动的笑意,他终于赢了顾子墨,从第一次交手,他就知道他们之间相差太远,若是没有独孤玦,他想要与顾子墨战成平手都是妄想。
而今天,生死之战,他竟能击败这一生最想击败的敌手,此时才觉得那木罗王,他当之无愧!
独孤玦见印伟祈没有性命之忧,跳下马车抱起琳琅:“琳琅,琳琅。”
琳琅虚弱地睁开眼:“好痛。”
当时的他不能分心,看到琳琅倒下去时,独孤玦的呼吸都凝滞了,看到她还活着,不禁又是欢喜又是责骂道:“你这个笨蛋。”
琳琅的目光转向宫墙上,那里只余一滩触目惊心的血红,那个白衣素裹的清雅之人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高呼胜利跑上墙头插上独孤大旗的士兵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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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寝殿之中,宫女们太监们已经不象往日那样,依仗着主子的威仪,或者趾高气扬,或者沉静默立,已经有人在偷偷收拾包袱,就算当值站在女王殿前的太监,那目光也惶恐地四下游移。
而胖胖的孙公公更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了去向。
“来人,笔墨伺候。”女王的喊声无人回应。
被顾子墨送回这里休息的她,醒来后,对外面的动静只作不知,一直在从容不迫的做着一件事情——细心的打扮。
犹记得那年才十四岁的她,一身红红的衣冠,带着些惊恐茫然,被人牵引着走入红彤彤的新房。
那时,具体头上戴了什么珠玉钗环,衣裙上绣的什么纹样,经过了些什么样繁复的礼仪,她都记不清了,剩下回忆里都是害怕,就像是一只被关进笼中的小鸟,等待别人恩赐她的命运。
从此,她厌恶穿红色,那么显眼美丽的颜色,与她格格不入。
她送给独孤玦的那些女人,都是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王府,没有人与独孤玦洞房花烛的,她理所当然地也剥夺了她们穿上嫁衣的权利和向往。
直到将琳琅赐予独孤玦,因为这是名正言顺的王妃,所以不得不操办一番。
太多人知道女王与独孤玦不合,她不得不将这次摄政王大婚操办的盛大隆重,暗中还要表示她对于独孤玦的宠溺和看重,于是,看到那美目流盼的新娘,她心里忽然就有深深的失落感。
她再美,也已经是韶华不再,名义上是独孤玦的长辈,而那个女子,没有宫中女人的贤淑,艳丽,娇媚,穿上嫁衣却是那么青春洋溢,显得流光溢彩。
假如,她穿上那样的嫁衣,是不是比琳琅更动人,更幸福?
她是个丧夫的寡妇,就算她的丈夫是天子,就算她现在是大权在握的女王,这个实际上不能摆脱的身份,怎么可能让她穿上一身嫁衣出现在人前?
于是,女王破天荒地穿上了一身红彤彤的宫装,那样美丽的花纹,隆重的打扮,衬得她美丽动人,竟将琳琅也比了下去,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这么美。
可是,进入摄政王府的却不是她。
她就像是深宫里,金粉里开出最绚烂迷人的花朵,孤芳自赏,寂寞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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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里的她,还有刚刚失去至亲的哀痛和憔悴,没有了女王那盛气凌人模样的女子,显得有些柔弱和我见犹怜。
不想假手于人,她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地打扮一回,不为上朝,不为取悦与别人,只为将最美的那一刻呈现在自己面前。
凤冠霞帔,九凤衔珠钗,脂粉轻敷……
只见她肌肤如雪,面如芙蓉,眉如柳叶,素腰纤细,不盈一握,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别说男子,就是女子见到这般美丽高贵而雅致的女子也不免要妒忌上天不公。
微微展颜,女王很满意这身装扮,起身缓步而行,长长的裙袂在层层叠叠的绡纱中迤逦而去,留下一片静美的红色。
素手研墨,女王提笔奋笔疾书写下一封信后,又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三个隽永秀丽的大字,唇边含笑,将笔随手一掷,一阵开心解脱的笑意随即洒满了整个宫殿。
当顾子墨心急如焚地赶到女王寝宫的时候,只见庭院里花木被践踏损毁不少,地上和一路上看到的宫殿一样,都洒落着不少被人仓皇逃窜而遗落的衣衫物品。
偌大的宫殿里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但是他确定女王还在,因为娘已经死了,他们就是这上最亲的亲人,是彼此活下去的支撑。
“女王,姐姐,你在哪里?我来了,我带你走,我们一起走。”顾子墨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印伟祈那一下不但是破掉了他的琴声,那强大的反噬之力,也将他击成重伤。
他不过是因为一心要救出女王,靠着这股气才能支撑到这里。
一阵微风吹过,一张纸在地上翻滚着,飘到他的面前,顾子墨下意识地抓住展开,上面那熟悉的字体写着三个一模一样的大字:错!错!错!
这是女王最后所悟,却也是绝笔。
顾子墨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奔向层层幔帐后女王的床。
金色的纱帐下,女王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美丽的容颜安详沉静。
“姐姐,我来了。”顾子墨的眼迅速地被湿热的雾气模糊。
这时,他看到一缕殷虹的血从女王唇边蜿蜒而下,她吃力地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顾子墨,淡淡笑道:“想不到死都这么难。子墨,如果这会我已经死了多好,就不用看到你这么难过。”
顾子墨试图用内力将女王服下的毒逼出来,被她拒绝:“没有用了。听我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从头到尾,我都错了,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我要去陪娘了,子墨,你要好好的,将来会有,有很多好姑娘喜欢你,不要像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眼中微芒一闪,慢慢合上了美丽的眼睛,这一生没有被男人爱过的绝色女子,追求了一生也未得到喜爱男人真心相待的女子抱憾去了。
“姐姐,你还有我,我说过会永远陪着你,子墨绝不食言。”顾子墨心如刀割地抱起女王。
女子已经失去生机的面庞上还有脂粉修饰出来动人的红润,被大红的喜服映衬着更显得艳丽如盛开的牡丹。
整个皇宫从乱成一团,已经变成一片狼藉的寂静。
独孤玦抱着琳琅,太子景率领手下紧紧跟随,当他们远远看见站在宫中最高处殿阁屋檐上的白衣男子时,他那一身白衣血花,依旧从容清雅之姿,不由得令他们驻足仰望。
顾子墨抱着香魂已逝的女王,冷冷地看着独孤玦。
“你有没有喜欢过女王,哪怕一丝一毫,就算是刹那间一点点为她感动?”顾子墨视下面那对准他的无数弓箭寒芒为无物,问道。
“没有,本王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心。”独孤玦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很好。”顾子墨觉得安心了。
就在前一刻,他展开了女王留下的书信,知道了一个绝对有可能令独孤玦丧命的秘密,女王嘴里说不信,心中却还怀有最后一丝奢望,希望顾子墨能将这信转交给独孤玦,她或许想这一次相助,能化解这些年来独孤玦对她的怨怼,对于她的死,多少会有些伤怀吧?
既然独孤玦这么肯定,他原本对于将那书信毁去,对女王抱有歉疚的心情完全平复了。
独孤玦,这是你咎由自取,你不曾付出,凭什么得到?你伤害了我最亲的亲人,她们都因你而死,只有你的死才能平复我心中的恨,血债要用血来还。
就算我看不到,但是在九泉之下我会等着你不得好死的下来,再一决胜负!
“玦,要不要放箭?或者我带人上去把他捉下来?”太子景在独孤玦耳边低声道。
“不,不要。”一直仰望着顾子墨的琳琅抓紧独孤玦的衣襟道:“放我下来,我来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