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惊变(1 / 1)

贤贵妃果然没有辜负蔸珈的期望,不久就一直诉状将静妃假怀孕的消息告到了皇帝那里。她义正言辞,携太医院的太医,宫中的宫女共同指证静妃的欺君之罪,并数列家族的数条罪状,其罪当诛。

一时间朝堂之上再无太后一族的立足之地。先前被打压的家族也纷纷加入到讨伐大军之中。朝堂之上,一石激起千层浪。证据种种,人言可畏。皇帝震怒,下旨囚禁了静妃。又将太后一族所有有官职在身的男子收押的收押,发配的发配,并颁下诏令,太后一族再不得参政议政,女子不得入宫为妃。

太后安养在自己的寝宫,终生不得参与政事。看到自己苦心经营数十年的成果竟在一朝毁灭,太后一时间迅速的衰老了下去。没有政坛上的呼风唤雨,太后一族彻底的没落了。反观之贤贵妃因检举有功,并不受其家族的影响,在民间得了“公私分明”、“大公无私”的印象,在宫中的地位也与日俱增。只是不知看到家族中人的不幸,午夜梦回之时,她又会作何感想。

蔸珈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淡淡的一笑。一旁的安生有些奇怪。

“主子这是怎么了?这消息似乎不合主子的心意。”安生问道。

蔸珈停下手中正在练字的笔,“不是不合心意,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做了别人的棋子,很不爽快罢了。”

安生的眼中满是疑惑,蔸珈也不解释,“我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你去安排一下,我要见见静贵妃。”

往日门庭若市的宫殿,现今可谓是门可罗雀了。没有打扫的宫人,不见服侍的婢女,有的只是一列列的侍卫,手中是寒光凛凛的利刃。

“主子,奴才已经跟看守的人说好了。不过皇上有过旨意不许人探望。因而主子需小心些,时间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到时奴才会来接主子的。”安生一边为蔸珈引路,一边说道。

到了寝殿前,蔸珈摘下披风,“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吱呀的一声,厚重的红木宫门打开了。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蔸珈借着光线,看到静安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神态间没了往日里的嚣张跋扈,多的倒是些宁静安逸。淡色的妆容,淡色的衣衫,让蔸珈不禁联想到了戴孝之人,不禁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姐姐来了。”静安缓缓开口,声音中透着些疲惫。

“你知道我回来?”蔸珈问道。她停在离静安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静安动了动身子,许是累了,半伏在软榻上,“姐姐心中有疑问,自是要来问静安的。”静安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蔸珈,不复往日的跋扈,多得是满眼的辛酸,“姐姐可以让静安讲个故事吗?”

静安这话说得祈求,可不等蔸珈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姐姐也曾喜欢过人吧。姐姐这么漂亮,自然是有许多人喜欢。可姐姐知道吗?静安以前很丑的。我额娘第一次看到我竟要亲手杀了我。我可是她的亲生孩子,可她却因为我的样貌而嫌弃我。”静安一直是笑着的,笑的满脸是泪,笑的人满心的酸楚。

“我在那个家里活着,比下人还不如。爹爹不疼,额娘不爱,谁都可以欺负我。我从未吃过一顿像样的餐食,从未穿过一件新衣,从未在祖宗祠堂中跪拜烧香过。我也以为自己的命运会这样过下去,可老天爷派了一个人拯救我。”

提到那个人,静安的脸上带着一抹幸福的羞涩,连语气也似浸了蜜一般,“他很好,他疼我,照顾我,从不因为我的相貌而排斥我。他说要带我离开,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我真的高兴极了,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囚笼了。我满心欢喜的等着夜晚的到来,可就在那天晚上,不知是谁竟将我关在柴房想要烧死我。”

“我怕极了,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火。我拼命的喊着,叫着,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他来了。把我从火场里救了出来。我是活了下来,可是脸却毁了。于是有人就建议爹爹为我请个郎中,把这张脸换一下。爹爹或许是觉得亏欠我良多吧,竟真的同意了。结果我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听到这儿,蔸珈心中一惊,她一直以为这门医术只有墨尘风才会,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他人会。想来也是,医术博大精深,若有心钻研,定会成果斐然的。

静安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看到蔸珈眼中的迟疑,“爹爹很高兴,正逢太后想在家族中选取女子进宫,他便想起了我。我不肯,我告诉他我有自己所爱之人。可是,可是他竟当着我的面活活打死了我的爱人。可怜我的爱人被人事先毒哑了嗓子,至死也未能喊一声我的名字。”

静安很是激动,双手紧紧攥拳,可见她是恨极了,“我讨厌这个家族的虚伪做作,他们就是一群没有人性的恶魔。我本不想入宫的。可我要报仇,我要毁了这个恶心的地方。我要让他们偿命。”

“所以,你就和皇上联手要将太后一族铲除?”蔸珈问道。

静安看着蔸珈,眼中有着一抹失落,“姐姐真的是冰雪聪明呢。是的,假怀孕是我和皇上设计好的,也是我故意留下线索让姐姐发现的。皇上料定的不错,姐姐定会将这个消息告诉贤贵妃。到那时,由着自己家族的人指正,太后一族的罪责自然是定的极为顺利。”

“这也就是你为何千方百计的为难就贤贵妃的原因了?”

“是。我要激怒她,我要让她看清这个家族冷血无情的一面。让她完全抛弃家族的顾虑,只为自己一搏。就像我一样,只为了自己罢了。”

说到这儿,静安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蔸珈上前想要帮她抚背,却见有血从静安的嘴角流下,已经浸湿了衣襟。

“你……”蔸珈惊呼道。

“姐姐,静安快死了。静安只是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姐姐是个好人,姐姐也很幸福。姐姐知道静安进宫后皇上跟静安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这皇宫里静安可以伤害任何人,唯独不可以让姐姐受到丝毫委屈。”

“静安好羡慕姐姐,可以有人那么守护你。即便背弃所有的人,也不愿你受一丝委屈。姐姐,珍惜眼前人啊。”静安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彻底的消失了。

蔸珈麻木的在宫中游荡,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静安临死前的一番话。有什么情感似乎要冲破理性,呼之欲出,她抗拒着,她恐惧着。她怕若是自己想明白了,也就后悔了。

我真的幸福吗?静安你可知我有怎样的过往,受过怎样的伤痛。那个人怎么会是守护我的呢?你看清了什么?我又被什么遮住了双眼?

姐姐知道静安进宫后皇上跟静安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这皇宫里静安可以伤害任何人,唯独不可以让姐姐受到丝毫委屈。

静安的话在耳边回荡,蔸珈的心也随着这话音在反复的纠结着。蔸珈昏倒前最后的一幕是安生和菊青焦急的面庞,他们在大声说些什么,可蔸珈都听不到了。

醒来已是深夜。床边坐着一人,身上是淡淡的药香。蔸珈挣扎着起来,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将蔸珈扶起。

“好些了吗?”墨尘风问道。

蔸珈扑到墨尘风的怀里,“我想早些了结这里的事情,到时候,你带我离开好不好。我们回到竹屋里去,过着以前那些平淡的日子。”

墨尘风不知道蔸珈今天经历了什么,可怀中的人在颤抖,他知道她的担忧,“好,只要想离开,我便带你走。”这原本就是我欠你的,你说的我自当为你完成,即便赔上性命,我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那天夜里,蔸珈托墨尘风办了两件事。一件是送一封信到阴黎国,交给国主樊康,另外一件事就是联系隐居已久的四王爷。夜依旧漫长,只是谁都不知,这里面洒满了多少离人的泪。

静贵妃并未以贵妃的身份葬于皇陵,也并未以贵族的礼仪葬于风水宝地。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这静贵妃犯下的可是欺君之罪。静贵妃的丧礼办的是静悄悄的,甚至没有人知道是何时发的丧,何时落得棺盖,何时离开的皇宫。

对于这位贵妃的下场议论纷纷,说是她犯了这么大的错事,皇上仍不撤她贵妃的头衔,可见对她的喜爱之情。对于她的落葬之地更是众说纷纭。比较有意思的一个是说这位贵妃娘娘葬于一处僻静之地,旁边还有一座新坟,听说那埋得不过是一个粗鄙的汉子。

与此同时,阴黎国国主接到一封匿名信,那信上只有短短数言:不知君是否还有那编制的金鱼,不知它是否护得君征战平安。樊康下意识的摸向腰间佩戴的金鱼编织物。那也出行前,还是她亲手为他佩戴的。蔸珈,是你吗?樊康又将信看了一遍,在信纸的一角用楷书写着一句话,若想重逢,出兵齐国西南。

樊康不由多想,当天夜里即刻下令,整理三军,出兵齐国西南边境。

阴黎国国主樊康亲率十五万大军压境齐国西南,一月之内连破齐国边境十城。一时间,齐国朝堂惶恐,齐国皇帝齐辟桓命秦客卿为镇西大元帅,秦凯和朱宇为随军左右将军,带二十万大军出兵西南,抵御阴黎国的侵犯。

近一个月的大获全胜,令阴黎国的士气高涨,就连一直都紧绷神经的奇科,此刻都不免露出一抹微笑。又破了一城。

“大人,不知这次如何处置驻守的兵将和城中的百姓?”一位士官问道。

奇科看了看樊康紧闭的房门,道,”就按国主以往的吩咐,不伤城中一人,将所有齐国的驻守将士都关押起来。阴黎国将士不得打砸抢烧,不得骚扰百姓,违令者,杀无赦。”

那士官道了一声“是“,便离开了。奇科的目光再次落到樊康的房门。国主此次出兵齐国实在是奇怪得很。首先这事事先并未商议,而是突然之间在深夜发出的号令。就连随军所用的粮草也是在出征后的三天才到达的。

其次,这次战争顺利的过于诡异。倒不是奇科看到阴黎胜利不高兴,只是这些城镇的部署都是齐国前任的镇西大元帅,安定侯钟无盐安排的。阴黎也曾试图攻打过,但都是无功而返。可这次,国主似乎能料想到每一步,即便是城中何时换班,一般多少人,会用何种形式都一一掌握。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最后,也是最最让奇科不能理解的,那就是随着战争时间的增加,胜利的增多,国主樊康便越是落寞。眼中的伤感也就越多。奇科以为樊康是想起了钟离春,可每次樊康站在城墙之上,俯视全城时,他才知道,樊康回忆的是那个曾经也站在这里俯视苍生的魔将。

樊康对所有的将士下了死命令,不得骚扰百姓,不得伤害无辜,违反者,杀无赦。对于齐国那些被俘的士兵他也是好生照顾,丝毫没有为难。这也是很让人奇怪的。

屋内,香雾迷蒙,樊康便在这香雾之中闭目养神。这些日子,他一直很不安,越是离齐国的国都越近,他心中的惆怅便越是浓烈。

一袭黑影落在樊康身边,”主子,齐国皇宫内果真有一位名为蔸珈的女子。不过她的相貌并不丑陋,相反是倾国倾城之貌。齐国皇帝对她可谓是宠爱有加。”那人说完,不待樊康有所反应便消失了。

樊康缓缓睁开眼,蔸珈,那齐国皇宫中的人可真是你?每次樊康在攻城之前,都会收到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那里面是针对樊康所要攻陷的城镇所提出的作战建议。有时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夺下一座坚固无比的城池。每次的信件下方也都会极力的告知,切不可伤害无辜人的性命,不可伤害被俘的将士。

那一招招妙计,一次次考量,可见写信之人的谋略和气度。那人对于齐国城池的部署如此之熟悉,让樊康不禁想到一个人。那人也是叱咤疆场,纵横一握的帅将。再加上在阴黎国的那封信,樊康可以确定,那幕后策划这场战争的人便是那消失许久的钟离春。是他的蔸珈。

御书房外,庆海公公站在门口焦急的来回走动。一阵又一阵的摔东西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一旁的小太监被惊得浑身颤抖,不敢说话。皇上发脾气了,还是很大的那种。庆海公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时地向远处望去,似乎是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来,在庆海公公耳边说道,“敬妃娘娘来了。”

庆海公公忙拍拍自己紧张许久的胸膛,疾步走下台阶,向蔸珈迎去,现今怕也只有敬妃娘娘能够让皇上冷静下来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蔸珈问道。

庆海微微俯身,对着蔸珈道,“今儿晌午,西南那边上了折子,说是阴黎国又破了三座城池,皇上一时气愤,当场就大骂了送信的官员。现在这气儿还没消呢。”

蔸珈想了想,“皇上定然还没有用膳,你去命人做些清淡可口的。对了,做份莲藕荷叶汤,清热去火的。”庆海点了点头,去吩咐人去了。蔸珈则提起裙角,留下随从的人,只身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的地上满是散落的奏折,破碎的瓷器,还有杂碎的花盆。总之,是狼藉一片。齐辟桓背坐在龙椅上,脊背挺直,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她的头发被抓的乱糟糟的,丝毫不见往日的整齐。他这一生气就抓头发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啊。

蔸珈像以往一样,静静的走到齐辟桓的身后,修长的手指划过齐辟桓柔顺的发间,为他轻轻地笼着发。

齐辟桓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他侧过身,抱住蔸珈的腰身,将头埋在蔸珈的胸口,“离春。”声音低低沉沉的,那是呢喃一般的语气,让蔸珈有些恍惚。

“皇上,您认错了。臣妾是蔸珈,不是钟皇后。”蔸珈抱着齐辟桓的头,眼中是一片的冷漠,可说话的语气却是她自己都未曾觉得的柔顺,甚至带了些心疼。

齐辟桓将头又往蔸珈的胸口蹭了蹭,“都好,都好。你让我抱抱。”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抱着,良久良久。

“蔸珈,我要御驾亲征。”齐辟桓淡淡的说着。

“皇上可是下定决心了?”蔸珈问道。

“是。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她要为我守护这个江山,就在这里。”齐辟桓伸出手,指着书桌前方,“那时也是遇到战事,很紧急的情况。她跪在那里,态度坚决,目光坚定。我同意了,她也不负众望,打了胜仗。可是那场战役却也让我们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我们之间的悲剧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齐辟桓长叹一声,“蔸珈,是我负了她。我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含恨离去。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却选择那么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心中是有多么大的苦恨啊。现在,除了桔梗,我只剩这个江山是她留给我的了。我要守护它啊。”

齐辟桓的声音落寞,让蔸珈也变的情绪低落。她怎么会忘了那天,自己挺着近四个月的身孕跪在这儿,抱着失子的决心,抱着必胜的勇气,只为替他守护着万里江山。可结果呢,回答她的是孩子被害,最好的姐妹命丧火海。而她自己流落异国,最终竟要换脸求生。

蔸珈将眼中的泪水忍了回去,“那已经过去了,皇上不必过分难过。钟皇后在天定会感知皇上的一片心意的。”

会吗?我倒宁愿她不原谅我,哪怕因为恨我而来到我的身边,报复我。齐辟桓的眼角落下了泪。只是那泪滴一瞬滑落,谁也未曾注意。

次日,齐国皇帝齐辟桓钦点十万大军,出征西南。全城百姓跪倒两侧,齐呼“祝吾皇凯旋而归”。

蔸珈站在城墙之上,目送那浩浩荡荡的大军消失在视野之内。有些事情开始了就不能回头了。齐辟桓,纵使我内心中还有一丝的不舍不愿,现今也不能停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