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离开东京
岑佩佩见过洪英东,又快马加鞭回到家跟着顾嫂去上货。
有一次贤者时间,冼耀文已向她坦白娶她进门的最真实原因,她当时稍有失落,但过后却又有一丝窃喜,她一个妾生的孩子,从小目睹了她母亲的恶劣处境,自己在家里也未得到善待,潜意识里对爱情是抗拒和质疑的。
嫁人生子在她的理解中更像是一个女人必须有的人生经历,如同早上起来要撒泡尿般简单,不撒不行,膀胱受不了,撒了呢,偶尔憋过头时会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快感,大概没有人会说自己期待每天的晨尿,也不会有人认为这事多么神圣。
岑佩佩对婚姻的理解就是如此,必须去做,但又谈不上期待、虔诚。
当然,她也有被荷尔蒙支配的性冲动,被一个长得不赖、身经百战又擅长琢磨人心的渣男撩拨,她很难做到不投降。
对婚姻的不虔诚以及自家即将面临的衣食无着的危机,加上冼耀文的工于心计,这才让她潦草跨进冼家的大门。
过程是潦草的,展现出来的结果却令人惊喜,自家老爷不但会说谢谢,温文尔雅,也讲诚信,哄她的那些话没有作假,一句句都在兑现。
人民零售,冼家的产业,老爷的事业,也是她将来的事业,老爷说过,会视她的重要性和贡献值,给她个人评估出一个合理的股份数额,属于她个人的股份,即使摘掉她头上的“冼”字,依然属于她的股份。
正因如此,她干劲十足,拿着冼耀文总结出来的上货本和注意事项提要,在上货的批发商间好一通跑,拉近关系、了解行情,巩固她并不陌生的上货环节,也细细琢磨自家老爷提到的账期窍门——拿别人的鸡,孵自家的蛋。
忙完上货之事已过了普通人的饭点,身为初出茅庐的餐饮人,她早已通知自己的胃后延饿的时间,她还不太饿,回山今楼的路上多绕了几条街,筛选适合开人民便利分店的门面。
回到山今楼已是七点三刻,她先给阿叶去了个电话,拜托对方调查她看上眼的几个门面的房东和店主信息。
冼耀文跟她说过,人民便利开分店门面能买就不租,按照香港的人口发展和内地对香港的定位等一系列条件进行分析,香港未来的楼价会整体呈现上升的趋势,往好的方面想,持有大量门面会给人民零售锦上添花,往坏的方面想,人民零售即使发展不起来,有门面在手,就不会白忙活一场。
另,当下香港之现状非常适宜野蛮式生长,购买心仪的门面可以采用非正常之手段,即巧取豪夺,重点为“巧”。
门第清高、世代习良与家风醇厚是我对冼家之定调,在外行事谨记休休有容,不可示人横行霸道之相,豪夺借他人之手,自行公平交易。
冼耀文给岑佩佩的定计是“两成法”,让第三人去告诉“办事人”所需的门面,等门面到手,岑佩佩再出面从“办事人”手里加价两成收购门面,当然,加价有一个前提,门面加价之后的价格不超过门面的当前实际价格,升值潜力巨大或特别抢手的例外。
初始是指定豪夺,等合作一段时间,有了默契,“办事人”应该主动揣摩大客户之需求,指定这一步省略,交易升华,全程可以暴露在阳光下。
说白了,为了不把自己搞脏,冼耀文情愿多花钱,在中间设立一道防火墙,没准无心插柳柳成荫,将来的香港地产界会冒出几个社团背景的大亨。
打完电话,岑佩佩来到员工吃碗饭的桌子,无须自己盛饭,店里的女伙计潘小醉边上的位子空着,饭已经在那摆着。
潘小醉不是店里的老伙计,而是岑佩佩接手山今楼后叫过来的,潘小醉和她母亲潘秀秀同姓并不是巧合,按辈分来算,潘小醉得管潘秀秀叫姑姑,不过血缘关系有点远。
潘小醉他爸很早就在岑记白米生油行做事,潘秀秀会给岑大牛做妾就是他在之间牵线搭桥。
岑佩佩和潘小醉年龄相仿,从小就常在一起玩耍,算是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只不过因为家庭条件的关系,相处之时难免会有高低之分,也会有一点膈应,两人说是小姐妹,其实更像是小姐丫鬟。
现在,潘小醉算是正式在岑佩佩手下找饭辙,小姐妹之说就更显得别扭。
“小醉,晚饭的生意好不好?”
“比昨天好。”潘小醉回了一句,又兴奋地说道:“刚刚来了一批拍电影的,我看见梁宽了。”
“曹达华?”
“是呀,他真人比梁宽好看多了。”
“噢。”
岑佩佩无意识地应答一声,脑子里却是从曹达华想到他妹妹曹绮文,她喜欢看曹绮文的戏,再一次因其英年早逝而惋惜,然后又想到曹绮文的丈夫梅友卓,以及梅友卓和曹绮文建立的华南车行和友侨影业、友侨片场。
听老爷说家里的几辆福特轿车就是从他们的车行买的,自己家给他们送了不少钱,又听老爷说起九龙城侯王庙那一大片片场扎堆的地方是好地,香港电影业马上会迎来大洗牌,到时候小电影公司会倒一大片,趁此机会可以低价买几个片场。
“梅友卓好像很有钱,抗日的时候就捐了十万美元,在香港又是保险公司又是贸易商行,新岳父还是邵家的邵邨人,就是友侨影业开不下去,也不一定会卖友侨片场吧?”
想着梅友卓这位因妻子身故不久就另觅新欢且新欢是大家闺秀,又因家里被四个匪徒抢劫上万现金而登上报纸头条的名人,岑佩佩有点纠结,这位可不是缺钱的主,有没有必要通过结交曹达华提前认识一下?
冼耀文离港之前,把一部分友谊院线总经理的岗位职责交给岑佩佩分担,而打片场主意的实际上是友谊院线总经理冼耀文,事是友谊的事,利益也是友谊的利益,岑佩佩现在就是以友谊总经理的身份在思考问题。
友谊院线就是冲着地产成立的,冼耀文怎么可能不关注侯王庙那里片场所占的一大片好地皮,关于这个,他在交代岑佩佩的时候提过一嘴,没想到她真上心了。
说起来有点巧,冼耀文此刻也正在关心友谊院线的事。
虽说赵春树入不了他的法眼,但他也没有怠慢赵潘两人,好吃好喝招待,席间相谈甚欢,就是“盯着”之事也在席间提起,他还是请赵春树帮忙,只是“盯着”变成“照看”。
其间,藁火客来客走,过了九点半的时候,店里只剩下两桌人,另一桌的黑泽明滔滔不绝给三船敏郎剖析一个故事,冼耀文偷听了一嘴,说的是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
有资格进入芥川奖上半年选拔的截止时间快要结束,冼耀文看近期的报纸可以明显发现一些短篇文学作品增多,关于芥川龙之介生平、小说的介绍性文章也比较密集,颇有吹风之势,不经意间,他把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梗概看了个囫囵,若非如此,之前没有拜读过芥川大作的他不可能听一嘴就知道黑泽明在说什么。
就这一嘴让冼耀文知道《罗生门》大概要筹备开拍了,好像这是一部蛮不错的电影,等上映了可以看看热乎乎新鲜的。
这就是冼耀文听到《罗生门》最真实的想法,只有娱乐享受方面的应激反应,并没有触发他的生意人警铃,从生意的角度看,黑泽明只能算是导演中的平庸之辈,投资、经营他的影片都不可能获得大收益,加上这人脾气挺臭,大概不太容易打交道,为了点蝇头小利,犯不着迎合这种人。
黑泽明这个已经冒热气的冷灶没必要去炒,谁爱炒谁炒去。
不过,《罗生门》这一打岔,冼耀文的电影思维打开了,等送走赵潘两人,他拉着松田芳子没急着离开,而是又说起了他放在脑子里的关于电影的另一桩新生意——菲林。
一个比较冷门的知识,菲林,即电影胶片和相机胶卷,其实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既涉及情报侦查,又关联宣传舆论。
一场战斗的胜败是军人的事,坚持一场漫长的战役,军人却不是最主要的,关键还得看后方的老百姓肯不肯供养军人继续作战以及把自己的儿女送上战场。
从美国的视角来看,二战时期胶卷和胶片在宣传舆论中发挥了大作用,无论是发行战争公债还是征兵动员,在白宫和五角大楼眼里,这两样东西的地位肯定不一般,大概会被列入“战争利器”,没说的,禁运,一定要禁运。
一禁运需求就会被刺激起来,冼耀文让松田芳子大量订购菲林,一部分直接送到澳门寻一仓库保存,等内地的订单发来,稍微加点利润。
一部分送到香港,放着待价而沽,一开始不卖,先熬死一批小电影公司和关联的戏院,友谊院线出面收购戏院和片场,等熬得差不多,剩下的看着没啥机会熬死,就可以加价往外销,利润要求不能太高,有个200%就够了,毕竟电影胶片不便宜,卖得太贵会阻碍香港电影发展。
鉴于他这么伟大的情操,电影公司的老板应该有所表示,把旗下的女明星派出来喝个茶聊个天,为了不让女明星觉得光聊天太枯燥,必须安排玩“拍广告”的游戏,玩游戏嘛,要的就是个精神上的乐趣,报名费、组织费这些就不提了,当然,广告片酬也休提。
在游戏中表现突出的女明星,为鼓励其继续发扬风格,他可以委屈自己,勉为其难侍寝一宿,只能是一宿,再多就亏得慌。
当晚,冼耀文耕耘的要比前两晚卖力一些,一回就把松田芳子弄睡着,请她闻了闻乙醚的味道,让她彻底睡死,他和戚龙雀趁着夜黑风高去明治药业的车间溜达了一圈。
他的谨慎又一次陷入尴尬,明治药业厂里晚上不开工,也没有保安巡逻,只有大门附近的门岗有一个值夜的看更,睡得很香,隔着十几米远都能听见打呼噜的声音,想象中的狗也没有,在藁火偷偷摸摸藏起来的烤肉无用武之地,真是可惜了他的西装口袋。
不过嘛,摸厂这种事情自然是越简单越好,要不是无人可用,他压根不想亲自出马,更别提挑战高难度,轻松完成挺好。
爬墙、翻窗、开手电、看机器、取原液,轻松进入,愉快离开,看机器上的标注,明治药业生产的盘尼西林是一支40万单位,正好是国际上流通的标准,也是内地前两年炒到价比黄金的那种,如果数据没假,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检验盘尼西林单位这种事情简单,稍有点规模的化学实验室就能做,为了得到较准确的检验结果,冼耀文不辞辛苦,次日上药店买了三支明治药业产的盘尼西林,并把原液分出三份,跑了东大、东工大、京都大学,让三位大学生成为日赚万円的幸运儿。
中午,特意挑了一个高档餐厅,借餐厅的电话打给明治药业,以伦敦金季商行的名义询问报价与产能,对方在电话里把产能如实相告,报价却是含含糊糊不说一个明确的数字,他只能大概猜测价格区间在250円/支—320円/支。
得此结论,他告知对方己方高层近期会去登门拜访。
挂掉电话,他不由感叹此时的小鬼子也把药物当成一门暴利生意,三支盘尼西林他是在三家药店买的,零售价分别是600円、620円、650円,与出厂价之间存在300円左右的差价,大致估计,药店的利润不会低于60%。
感叹归感叹,晚些时候,他拿到三份检验报告,检验结果基本一致,明治药业还挺老实,没在数据上造假。如此一来,盘尼西林后面的事就不用他过于操心。
盘尼西林此时在东洋并不是管控物资,明治药业不会把生意往外推,另外即使以320円的报价拿货也不算贵,折算一下不过89美分,比美国1美元的零售价便宜,比他心理底线1.5美元更是便宜不少。
就明治药业的产能,一次能买多少买就是了,正如他预计,他准备的20万港币根本花不完,花剩下的正好可以在黑市上买奎宁。
晚上,松田芳子继续到冼耀文的房间留宿,这一宿健身与聊天五五分,冼耀文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第二天,他又和夏洛特在一起泡了一天,商定好五三二的股份分配,他拿五,留给看场子的组织二,夏洛特拿三,这“三”不属于夏洛特一个人,盟总那边需要打点的费用都要从里面出。
股份分配之外,他还提了一个股份赎买计划,三年后,夏洛特可以一次性或分期买下他手里的所有股份,不但口头承诺还会落实到合同里,这等于提前给未来见钱眼开,可能会生出不好心思的夏洛特打一针预防针,告诉他“哥们,憋住了,别折腾,三年,只要三年,所有的利益都是你的。”
另外,寻找门面之事也被他甩给了夏洛特,他暂时没时间在东京耗着,马上就要走,还没做完的事只能等折返回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