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一瀑青丝今已尽(1 / 1)

三天后vicent就走了,我想他之所以还留了三天,就是在等安琪的回心转意。可惜这三天过得极其普通,最终vicent就下山走了,我有一种预感,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每日游人散后我就总会在大雄宝殿的一隅坐着,我看着那盏青灯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那一粒像新生儿一样娇嫩的芯火是如此的沉静,不因我喜、也不因我悲,大概陪伴了佛祖千年早已袭承了佛祖的秉性了吧。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济云法师一样能带着前世的记忆的,不知这眼前的青灯是否还记得我?如果他记得的话,那孙权,我们算是重逢了。

这几天来我一直思考了很多问题,把自己经历的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首先,我知道时空是可以穿越的,我在三国的经历就已经证明过了这一点。第二,人世是有轮回的,济云供养了这盏青灯二十四世也是一个证据。第三,这世间应该存在着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我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记忆,其间我就一直感觉有种力量在身边帮助着我、加持着我,这,会是佛的力量吗?

我在蒲团之上坐得累了,拿出手机。我用手指在屏幕上划着划着,想查一些关于孙权、和关于我和他的信息。一开始还是顺利和浏览平时的新闻没有什么二样,问题发生在我搜寻“孙权步夫人”的时侯,网络便开始总是跳转不上了!再试了几次,结果也是一样,这可真有点让我郁闷,想再试一下、手机干脆就自动关机了。

哗!不至于吧!我气馁的把手机摊一边,嘟着嘴仰头正好看见硕大的释迦摩尼像正以无比威严的目光俯瞰着我。

我惊出一身冷汗!

正经地被吓了一大跳!

霎时,我幡然醒悟这正是天意。看来天意不允许我去偷窥人生的脚本。

我以为我看错了,再揉揉眼睛看佛祖,那佛像却又是平日间低眉慈目的样子了。

我的心忐忑得不行!

再也不敢搜寻关于孙权和自己的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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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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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了一天,安琪也不见了。

我的心总算放下了,这些天来我软硬兼施的唇舌总算是没白费,她应该是去下山追vicent了。虽然她这是不辞而别,但是看在爱情令人冲动、冲动是魔鬼的份上我就姑且不追究了。我和安琪,相依为命的姐妹总要有一个结局是好的。如果只能有一个人幸福的话,我也希望那个人是她。

最差,我至少还可以陪着孙权化身的那盏青灯,一生。

现在轮到我了。

陪我来的人都走,我该是去是留呢?我漫无目的走着,几乎把万年寺里的白玉栏杆都拍了个遍。

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我还被小吓了一一下,好像这手机有段时间没人给我打过了。

我赶紧拿出来看,是济云法师!这我可不敢怠慢,赶紧恭谨地接起来。

也不等我说完客气的套词,只听济云在电话里说:“唐施主,那盏灯……灭了。”

我手一抖,手机直接掉在了地上!

我脑袋轰一声一片空白,拾起手机就朝大雄宝殿发疯似地狂奔过去。

一路马不停蹄地连奔带跑,即使我上学得短跑冠军那回比赛好像都没有这么快过。一下子我冲到大雄宝殿的门栏上才刹住脚!

我的血全都涌上了脑子,我看向佛祖前那熟悉不过位置,那盏灯……真的灭了,是真的!

几个年长的僧侣和济云都围在那盏青灯前,听见我身子撞到门的声音都一起回身来看我。

我的脚下飘飘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我失魂一般一步一步走到那灯前眼睛一眨都不一眨。没错,那栗子壳色的陶瓦小碗里的那缕烛芯已经冷了,这灯真的灭了。

我觉得天旋地转,全世界只听见自己一口一口呼吸的声音。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状况,现在要怎么办?一个一个的问题都跳了出来。我总算有了一种体验,什么叫做不知所措、什么叫做傻眼了。

“怎么灭了?”我颤颤的问每一个人:“谁把他弄灭了?!”我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发疯似的说,谁弄灭的我就跟谁拼了!

我继续问:“是没油了吗?”可油还挺满的,我几乎是生气了:“你们都看着干什么呢,为什么不重新再点上?!”

一旁一个僧人单手做印对我谦谦善解道:“女施主,你别着急,我们已经点过好几回了,你看。”他拿过一只蜡烛在我面前演示一遍,只见他用蜡烛点了那烛台的灯芯,一时间那灯芯是亮了,可还没等我有点欣喜,那火光便小得只剩绿豆大,最后居然在我面前自行熄灭了,只留下一丝青烟和一缕烟焦味。

我浑身上下都要随之变冷了。

“我不相信、不相信……”我喃喃地不肯相信眼前所见,自己拿过蜡烛给青灯再点了几回,结果却依然如此。

“住手吧!”我失控地要再继续试验,济云旁观着出声一止。

我暮然停下手求助地看向济云,他只无奈地朝我摇了摇头。我心里的那个滋味啊,真是五脏六腑都跟心脏拧在了一起。我一马上前冲开了众人,夺过了那盏灯台就捂在怀里。我不甘心地攥紧它、真的很不解、很不甘心……

这是怎么回事?灯啊灯,你到底怎么了?都快一千八百年了,为什么见着了我以后你却灭了呢?只还有四十年了,为什么要放弃呢?或者,你是不是觉得我那时也太老了,也不想见我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脑子里一片胡思乱想。虽然我之前也说过到六十岁的时候太老了还不如不见的好,但是果真见着这灯死火了心里却竟然是万般的痛心欲绝。

在座的僧人都沉寂不语,也不似我这般悲苦,只是以坦然的态度在接受这个事实,仿佛他们早已明白了一切的缘由。我突然觉得这皇皇天地间竟找不到一个此刻能与我共鸣的人,我甚至有点恨起眼前这些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在徘徊与失意中打包着行李。这峨眉上的每座庙宇依旧每日暮鼓晨钟,天南海北的游客依然络绎不绝,一切都结束了,我的遭遇像一粒微尘一般早已飘散在峨眉的巍巍山谷间。

我的行李不多,但我却收拾好几天。此间欲去还留的心情总是日日碾复折磨我。济云法师来探视过我几次,说的都是佛偈一般开导我的话,再听下去也许下半生我真的要出家为尼了。

栗色青灯褪去了一切的意义,成为了我峨眉之行的唯一纪念品。我将他塞进背包最柔软的角落,除了将他带回去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峨眉山势接云霓,

欲逐刘郎此路迷。

若是剡溪容易到,

春花犹隔武陵溪。

这首白居易的诗写得真好,写出了这种寻而未果、看得见却终又摸不着的感觉。不知他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也是和我在同一个地方有了同样的感受。

清晨走到中午,这是我最后一次再浏览峨眉山了,我发誓我不会再来。

绿水绕山曲折迂回,天上的霞光映亮了苍松翠柏,峨眉山的美在于让你仿佛瞥见了一线仙界,那云遮雾绕间又有梵音靡靡,你可能不会听懂,但是你却容易臣服在此。这也难怪会有这么多的寺庙要落脚在此,说是得天独厚一点也不错。

数着登山的台阶一级一级的往下,记得也就在不久前吧,还有vicent和安琪陪我天天爬山锻炼体质呢!如今他们早走了,而我呢,也马上就要走了~

本来心情就闷闷的,现在又有点感慨,我决定还是快点回到万年寺取了东西就搭下午的汽车快点走吧。

脚步往下,陡然发现拐弯处不知何时就站一个比丘尼。她一动不动站那里看我,像是在等我。

我停下步子定神,这个尼姑一身灰蓝的尼袍、也很年轻,这峨眉山上经常能看见尼姑,倒也不稀奇,只是这眼前一位却好像还有点似曾相识的样子。

等我再走近些,我惊得几乎连魂都要飞了!这眼前的比丘尼不正是安琪吗?!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我自言自语地走下台阶,一直走到安琪的面前嘴巴还停不下的念叨,安琪却平静地微笑看着我。

我发憷着上下打量了她的装扮,真是一个尼姑的样子呀。她的头上还带着一个布做的我是不是该称之为帽子的东西,但很显然的那里面应该是没有头发了,从她光洁的鬓角就可以猜出里面是绝对没有头发了,而且以安琪的发量那顶帽子是无论如何也包裹不下的。

“我出家了!”我还在发呆,安琪都笑起来对我说,那表情和口气就好像小学生做考卷,最后终于说“我做完了!”一样。

我怪她:“你还这么高兴,你是不是发疯了啊?!我以为你下山去找vicent了,你居然去给我出家了?!你是不是在玩哪!这有什么好玩的呀!我不要你这个样子,我不要!你现在难看死了、难看死了!你去给我换回来、换回来呀!”说到最后我扯着她的衣服已经是在无赖地陶陶大哭了。

安琪的眼眶也湿了,她不说什么任由我晃着她的身子。

我控制不住地说:“你这么做是为什么?你又不认识他,干吗要为他出家四十年……”说到这儿,我脑中冷不丁的一个激灵,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孙权化身的那盏青灯会灭了!我瞅着眼前已然是个出家人的安琪就什么都明白了。

安琪见我突然愣住不说话,就问我:“司琪,怎么了,我真的吓到你了?”

我仔细问她:“你是不是星期一去剃度的?”

安琪一迟疑,好奇地问我:“你怎么会知道的!”

“天哪,”我真的难以相信啊,这只是巧合吗?我告诉安琪:“因为在那一天,那青灯就灭了,是自己灭的!”

听了我的话,安琪非但没有什么好奇却突然显得开心起来,她有些兴奋地说:“看来,佛祖是同意了!”她双手合十仰头看着天,那样子我忘不了,她好像受了很大的恩惠一样,好像一个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恩人的孩子。

傻呀,我觉得就是傻呀!我对她说:“安琪,我还不起你呀!”

安琪把目光收回到脸上,她抬手摸着我的脸庞就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她轻声细语地对我说:“司琪呀,你知道吗,从我懂事开始我始终觉得有一种使命感,一直到成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笑了,她又说:“从那天在万年寺见到那盏青灯开始,听了他的故事,我就忽然明白了,明白了这种使命感是从何而来的。不要为我觉得可惜,我像一个刚找到回家路的孩子,正十分的高兴呢!”看安琪的样子,说得很真恨真。

可是,我太难接受了。

安琪的眼中出现涣然醒悟的目光,她温柔看向我,忽然说:“司琪,我是为你准备的。我能送一段时光给你、啊不,是你们,我真高兴!”

她这一句,我再也不能控制的捂脸痛哭。

安琪一笑忍住眼泪:“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所以出家都不用问过什么人。我想我一定是上天十分十分怜悯那个人所以才在这人世间安排了的,我的存在就足以证明这天地间这无形主宰者已经被你们感动了!他愿意为你们创造一个可能……”

我已经泣不成声,我求她:“不要说了……安琪你真的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安琪还是说:“请原谅我现在话多一点,也许我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我心中一恸,握住她的手:“这是为什么呀?!我要见你就是要见你!”

安琪大气的笑着说:“我现在可是出家人,我要斩断凡尘的。我以后怎么会再见你!司琪……你不要这么难过,听你说到我一剃度那灯就灭了,我真的高兴都来不及呢!这说明我的出家出得值啊,我已经接上他了、佛祖已经允许我替代他留在这里了呀。”

她居然笑得出来!我手扶着剧痛的头脑中十分凌乱……我对她说:“安琪,你不要安慰我了!你不要vicent了吗?”

安琪一怔,然后说:“我是信佛你是知道的,我认为vicent只是对我在人世的一个考验。我心里知道我爱的是佛,不是vicent!只有在佛祖面前我才真实的有种幸福感!司琪,我和你是不同的,我也许前世开始就是佛祖身边的一个小罗罗,所以现在回到佛祖身边才有归属感!”

我听得懵了,安琪的脸上已经有了出家人的那种与众不同的喜悦,她说这些话一点也不像在安慰我,可是,她不是安慰我吗?我看傻了一时都分辨不清了。

安琪突然一推我,她一语既往地温柔说:“别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我会让自己的意念和你汇聚在一起,只希望能创造一个奇迹……你快回去吧,快去告诉济云法师这个消息,也许对他有用!”

就这样分别吗?我挪不懂身子,一动也不动。

安琪堆起笑脸又推我一把:“你这孩子,又不听我话了!快去吧!”

我知道安琪是认真的、木木的往前走,突然回头问她:“你在哪个庵里出家,我好去看你!”

安琪抿起嘴来摇摇头,那样子真像一个佛前的个仙子,也许她就是吧!

我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她已经转身而去。

就这么走了吗?

我望着她一步一步从容的离开,那步伐已经不像是我的姐姐了,难道出家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我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只希望她的一切感受都是如她所说的。

再见,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