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绮月的死可以在街头巷尾热闹一段时间的新闻,但事实是这件事早已被人们抛诸于脑后,取代的是我和孙权即将完婚这件大事。
自那天比舞之后,所有准备成亲的事宜全都次第展开。由于没有娘家亲人我暂时以诸葛瑾的府邸为家,再过十天,也就是这个月的十六,我就将在这里出嫁。
我坐在诸葛瑾为我重新准备的一间大屋里,看着在屋里进进出出奔波不停的侍女小仆有种插不上手的感觉。
昨天孙权那边送来了几箱聘礼,诸葛瑾不敢收下竟然全部都搬到了我这里。孔明不知从哪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大早的便来拜访我,非要看看这些金银珠宝。
我见诸葛孔明把玩着珠宝好一阵也不说话,忍不住戏谑他:“你不是吧?一个男人看这些手镯项链的也能看这么久?!”
孔明懵懵地抬头:“怎么了?”
我瞧他两根葱指还拈着一枚雕工精美的珠钗,不禁又笑他:“你不是自称弓根于南阳的农民吗?呵呵,或者看你这一副自视清高的模样,怎么原来竟然对这些俗物有这么大的兴趣?”
孔明浅浅一笑正欲说话,却被一旁打扫的黄硕抢白:“你怎么这么说?!”
我一愣,好像自从我身份特殊以来很长时间没人对我敢这么说话了。
黄硕也自觉唐突微微收拾了表情细细说:“你误会先生了,先生是觉得这次的珠宝给夫人的好事特别锦上添花,所以才特别来看看!”
我一愣,看看孔明。他对黄硕的话很满意地点点头。
我嘴巴张成O型眼神在他和黄硕之间微妙地看来看去。我抿嘴一笑:“看来还是黄姑娘最懂孔明了!”
孔明眉头一蹙。
黄硕脸颊绯红、羞地丢下掸子奔出门去。
“哈哈哈哈”我大笑。
孔明摇摇头:“夫人,不要拿我跟她开玩笑。”
切,突然地用尊称,寒碜我呢吧!我自讨没趣的吐吐舌头,看着孔明又铺开一些字画细细研究起来完全不再搭话,我在屋子里摸来摸去甚是无趣,便踱出屋去透透气。
啊——我用力的伸了个懒腰!真是意想不到啊,当日“哑先生”的来仪小筑今时今日竟成了我待嫁的香闺?我移步在太湖石与灵壁石缀砌的小花园,这时才发觉原来这个地方竟然有那么漂亮的花、那么挺秀的树柏,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块地方竟然也有一眼汩汩的泉水,哈,看来那时为了竞争绮月我真的是压力太大以至于目无一物了。
随着鹅卵铺就的小径走到尽头,是一座六角别致的小凉亭,我抬头见凉亭的题匾:“不思。”哈,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我坐下石凳托腮冥想,呼吸一下,空气中还有花朵淡淡的香味。柔柔的微风吹来,脸上的面纱贴着皮肤在轻轻勾勒我的轮廓,闭下眼睛将思绪放空,好静谧的氛围啊……
忽然,脑袋被什么轻轻砸了下。我迷糊着睁眼,手摸到桌上落着一朵红色月季,我四下看去,只见孔明一袭松垮的白色长衫讪笑着站在不远处。
“呼——”我轻呼一口气:“是你呀。”
孔明一手提只白瓷长颈壶,一手拈两只茶杯踱进小亭。
我双手合十举过头:“你真是太有才了,我真的渴了,这壶茶来得太及时了!”
孔明落座给我和他一人发了一个杯子,接下来把手抬高一手拂袖一手提壶把两只杯子都斟满了水。
我惊呆:“哗——你为什么做什么都那么美?”
孔明一顿,偏头反而问我:“为何你能如此从容快活,竟不像一个被毁容的女子,我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我一恸,低沉下来:“为什么要说这个?”
孔明不语,拈起茶杯自顾自品茗起来,一副好像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
我端起茶杯也吮起茶味,心中却蛮不是滋味。
过了好久,我二人都不跟对方说话。
“你以前也很美吗?”孔明突然问。
嗯?冷不丁地被他这一问我噎住。
他眼神认真地扫描我的脸,似乎妄想从这面纱下拼凑出我往昔的模样。
他不管我已稍冷的脸色继续面不改色地问:“不然怎么孙仲谋对你如此煞费苦心,而且如今依然为你钟情?”
我直觉得气息加速、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我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好奇怪,为什么今天好像明说暗讽似的!你这是朋友该说的话吗?!”
孔明见我恼了,面容稍微露出歉意的笑也站了起来:“你误会了,在下绝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哪壶不开提哪壶!揭人伤疤,戳人痛处,拿自己的长处和别人的短处比较,我看你不仅长得像女人、连思维脑筋都像个女人!”我抢白乱说。
孔明被我一长串的词说得唬住,哑然失笑。
“好吧好吧”孔明败下阵来,对我拱手弯腰作揖:“在下向你陪不是!”
“哈!”我冷笑屁股啪地坐下,气得冒烟。
“实不相瞒,”孔明突然一停、语调深沉:“我是为你担心……”
啥?我看向他。
“担心我?”
孔明轻轻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正是。”
“担心我什么?”我心想怎么说我也快当吴国夫人了。
“在下说之前,你得答应我不会再发怒。”孔明这回小心了。
他这么认真的样子我也紧张起来:“好吧,我保证不发火。”
他落回原座,继续为我俩续杯,继而又迟迟地饮下了一杯茶,最后看着我,终于说:“成为孙夫人后你可以活得快乐吗,嗯……以你这残破的面目?”
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今天终于是突然被人一棍打中,又像是被人用冰水从头泼下,我完全被问得失去了反应的知觉,木木地怔在那里。
“你说什么……我好像……不明白。”我说,但是我直觉他说的似乎是对的。
“哈,就当我没说吧!”孔明一手扶头、也吞吞吐吐气啦:“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这只是在下的一种感觉而已……”
“感觉?”真够懵的,我追问:“为什么有这感觉?……”
“呃——”他长叹一声摇摇头,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什么答案,但最后还是摇摇头。
我错愕,焦急地说:“你怎么能扔出这么严重的话却不给我一个解释呢?”
孔明仍旧看着我低叹。
“姑娘!”正在此时蓉蓉不知道何时已走了过来。
“什么事?”我和孔明都看向她。
“周都督的夫人来拜见您了。”
“嗯?真的吗”我惊喜得站了起来,是小乔吗!!
我顺蓉蓉躬身迎接的方向看去,一位仪态温婉的女子陪同一个侍女像是从画中走出正款款拾步而来。她的脸如月盘般饱满、亦如太阳般和煦温暖,更令我心恸的即是她那如安琪一样的身形与样貌,让人在真实中又觉得那么的虚幻……
小乔走到了我面前时,我已看不清她。原来是太多的泪水遮挡了我的视线。我用指尖抿去泪水想说点什么,可是当双手碰到泪珠的时候我忽然得不能控制自己,竟更加悲恸地哭了起来。心中试了几次不能忍住,我索性趴到桌上把脸埋进双臂中嚎啕大哭起来。
“妹妹,”小乔哽咽着唤我。
我抽泣着抬眼看她,在与我眼神交汇的一刹那一滴泪在她眼中滑下,她疼惜的近身过来细细看我,说:“你受苦了……”
安琪!安琪!我的精神似乎已近失控,我抱着小乔的身子,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胸膛。我想汲取一点安琪的味道,请原谅我,请原谅我暂时把你当做安琪。
安琪温柔的抚慰我,直到我不再抽泣。她与我分开些距离,我才发觉一旁不明所以的孔明还在。他微微含笑、自觉多余,便向我和小乔一作揖告辞了一声退了出去。
“好了,都过去了,”小乔拍拍我的掌心,换了高兴的语调:“现在你就快做新娘了,快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好礼吧!!”
我连连点头。小乔从侍女手中接过递来的锦盒,她慢慢打开后有些羞涩的捧到我面前:“妹妹,呵,不知这么称呼你是否越矩……”
“不会不会!你就这么叫!”我生怕她和我生分赶忙解释。
她把那锦盒又往前递了递:“这是我为你绣的一双绣鞋,呵,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我亲自所做,还不知能不能入妹妹的眼睛。”
我受宠若惊,赶紧去看,只见一双绝顶精致的五彩绣鞋端正的躺在红漆的锦盒里。红底金边、绣的是五蝠的花式,针脚均匀细腻即使在21世纪的电脑绣花都敢不上。
我把鞋子从盒里捧起激动得很:“怎么会不喜欢呢?我真是太喜欢了太喜欢了!!我长这么大都没有人给我绣过这么漂亮的鞋子!!我要在结婚的那天就穿这个!!!”
说完,方才觉得自己张口就说结婚的竟然一点都不害臊,羞得满脸通红。
小乔领会的低头笑了,说:“你喜欢那真好极了。”
我放下鞋,握起小乔一只手来看:“这鞋看起来好难绣,你一定费了很多心思吧,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小乔笑着摇头:“你不是拿我做姐姐吗,我为妹妹做点针线那还不是应该的,再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千万别这么说,这个比什么都好!”我偏头忽然瞧见小乔的侍女手中还有一个盒子,便高兴地问:“那个又是什么,难道我还有第二重惊喜吗?”
“啊?”小乔掉头去看,却不知怎地神色却不自然起来,她犹豫地从侍女手中接过那个盒子,我想上前去拿,却被她按住缩回。
我不解。
她继续犹豫着,手指摩挲着盒面,过了好久、吞吐地说:“呃,这个,不是我的礼物……”
“不是你的?那是……”
小乔皱着眼、抿着嘴,看着我的眼睛眨了又眨,她终于说:“你……你还记得徐夫人吗?”
“徐夫人?”哪个徐夫人啊??哦!!!莫不会是孙权的大老婆吧!!我小心问到:“是——她吗?”那个她我和小乔都心里明白。
小乔点了点头。
“不会吧??她居然也送我礼物?”我真不敢相信。
“是啊,她特别叫人送来,嘱咐我带给你的……”虽说是带礼物,可是小乔全无欢愉的感觉,这让我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是什么,我来看看!”我快速拿过礼盒,作势就要打开,哪知小乔比我还快她几乎是用身子使的劲一下子把手压在了盒子上。
“嗯?”我的疑惑加深了。
小乔捋了捋额边的头发说:“别看了,请恕我冒昧,我,我已经看过了,是……是一面镜子。”
是一面镜子!!!!
啊,啊,啊,我顿时觉得呼吸好困难好困难,重重地跌回石凳,一阵恍惚。
不知道小乔喊了我多少遍,我才反应过来。
“都是我不好,竟拿这个来伤你。”小乔慌了。
“啊,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根本不能违逆她的指示。”我紧紧地闭眼,委屈的泪水一串串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小乔半跪下身抱住我,把我的头匐在她的肩上,难过得哭了起来。
“安琪,安琪”我抱紧小乔错觉她就是安琪:“你知道吗,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呀!”
小乔点点头,耳边她不能自制地抽泣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