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蛮毫无意外地被请进了威远大将军营帐,手足无措地打量着房中陈设,顺带狠狠攥紧了怀中邹婆婆给的医典,不断自我安慰着:医典在手,万事不愁。阿弥陀佛,婆婆保佑!
“你在嘀咕什么?还不快进来!”屏风之内传出了一声不耐的厉喝,低沉的男中音打破了小蛮虔诚的祈祷,不由引得她一顿白眼,求人治病还如此凶神恶煞,小心本姑娘不治死你也把你弄成残废。
“额——咳咳,小人洛安邹清,给大将军……”
“行了,废话少说,还不过来!”那人话音一落,小蛮这才惊觉,原来说话的并不是将军本人,看似倒像是贴身护卫之类,只不过……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抬头一看,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半晌,“邹大哥!”
“阿清?额——清兄弟,怎么是你!”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人不是小蛮苦找的邹城是谁?!
“我……”
“闲话少叙,先来看看将军再说!”邹城生生压住了自己眼里的那份激动狂喜与疑惑,但将军如今危在旦夕,他只得先将小蛮放在一边,急急拉他来到威远大将军榻前,“昨日夜里将军中了襄军一箭,恰伤在胸口之处,只恨我没能遵从奶奶意愿学好邹家医术,还好,你在。”
邹城自顾自说着,懊丧悔意溢于言表。只是提到奶奶之时,小蛮的心狠狠揪了一下,鼻子一酸,好容易才忍住眼里打转的泪水,俯身查看。
榻上之人墨眉陡如利刃,斜斜插入鬓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好看地排成了一把墨扇。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眉头因着疼痛深深锁起,让人又种想要熨平的冲动。
好一个英姿俊俏的将军!小蛮暗赞一声,将其外衣轻轻打开,细细查探了那处被简单包扎过、血肉模糊的伤口,又从衣中取出医典仔细核对思量一番,这才轻松口气,转头朝一众随后到来的军士将领道,“将军伤口并不很深,只是伤在要害之处,许是又、又有几分感染。我如今有个偏方可救将军,但需三味主药,不知军中可有?”
“请说!”
“韩冥草、桂枝香、莲乌。其他的都是寻常草药,想必军中有备,我自去寻来。”
“可有把握治好将军?”
“八成。”
“好,来人!还不快去寻药!”那邹城立马吩咐下去,待众人纷纷离去,安顿好将军,他这才冲小蛮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营,一路朝不远处的山坡行去。
两人在坡顶堪堪停下,邹城注视小蛮良久,终是忍住了拥她入怀的冲动,硬生生撇过脸去,似嗔似怪,粗着嗓子道,“你可知,女子入军营是大罪?!怎么就一个人偷偷跑了来?奶奶可安好?军营里比不得家中,你一个柔弱女子怎吃的了这般苦楚?真是……哎!”
“城哥哥,别一见面就怪我。我还不是因为……”小蛮狠狠吞了口唾沫,纠结良久,还是决定先瞒着他,“奶奶很好,你放心。自然是她老人家不放心你,差我来看你。我想啊,既然都来了,倒不如就近照顾你的好,所以就……嘿嘿。”
小蛮这一番说辞和先前的停顿,落在邹城眼里,可全然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阿清……你,真好。对我真好。”
“呵,呵呵,”小蛮很是尴尬的笑了两声,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忙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那对龙凤镯子,递给邹城,“哝,奶奶让我交给你的。”
邹城见了镯子,脸上刷的一红,心中喜不自胜,幸而天黑,自己的面皮本身也不白,好歹没叫人看出来,“阿、阿清姑娘,你可知这镯子——额,奶奶交给你时,可说了什么?”邹城心道,这对镯子可是奶奶当初的陪嫁,她一直说,将来是要交给孙媳妇的!
“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务必交给你嘛!对了,还有本医典,也让我带来了。”
“哦……呵呵,我一个大男人身上揣着这么一对物事总叫人看了不好。既然奶奶是交给你的,你便一并帮我保管了吧!”
“医典我倒是可以帮你保管,可是,可是我现在也是个男人啊!”
“哎呀……我、我如今可是大将军的副将,总、总归是不好,”说到大将军,邹城脸上突显疑惑,“阿清,方才你诊断之时有欲言又止之意,可是将军的病——”
“哈?副将!城哥哥果然厉害。其实……不瞒你说,将军似是染了毒,是青蕨的毒。此物亦毒亦药,在我中原地区甚为少见,初期症状不显,若不是有婆婆的医典在手,我也不会觉察。将军此时虽性命无忧,但毒素却会慢慢渗入肌理血脉,多则半年,少则三月,精气衰竭而亡。如今,他中毒已有月余。”
“什么?那时我等尚在军中,就是说……阿清姑娘,此事还望暂莫声张。”
“那是自然。”两人心照不宣,谁人都未说破,却皆心有计较。又叙了少许闲话,各自回营,不提。
此后之日波澜无惊,军中办事倒是利落,不出十日便将所需药材尽数调来,小蛮则日日守于大帐榻前,对着医典,终是叫那威远大将军退了连续几日的高烧,整个人也跟着清明起来。
“你,便是邹清?听阿城说,是你救了本将军性命?”这日,小蛮进了帐,正预备换药,却见得威远大将军慕容远已然起身,纵然脸色苍白精神不济,声音却宛若洪钟,长期的边关戍卒生活,生生锻就了他一身铁骨,纵然是坐在那处,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陆小蛮俯身一揖,倒是不卑不亢,“正是小人。不过邹清不敢居功,若无营中各军士配合,那些药草定也无法按时配齐。”
“抬起头来。”
小蛮略一沉吟,稍一抬眼,正见着侍立在将军身后的邹城暗暗冲自己点头,心中顿时安稳了不少,抬头迎上慕容远审视目光。
“好一个不卑不亢不贪功的妙手邹清,赏!”两人对视良久,小蛮正被那双朗朗星目打量得浑身不自在,正在暗自忧心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之时,慕容远竟爽朗一笑,“想不到我军中还有如此人才。听闻你现今在帮着驴皮阿四,日后便做我帐中军医如何?”
“小人才疏学浅,对医术接触尚浅,只会医些小病小痛,恐怕难当此大任,还望将军另觅贤才为好,莫让小的耽误了军中大事!”
“哎,邹兄弟何故自谦?就这么办了,吩咐下去,叫他先同刘先生住着,近些时日先熟悉下军中状况,给刘先生打打下手也好。”
邹城真心替阿清开心,领命而出,待帐内只剩下他二人之时,那慕容远却神色一凛,早不负方才舒朗的模样,一字一顿地问道,“听阿城说,本将军在一月之前中了那青蕨草之毒,你,可确定?这青蕨草,又是何物?你倒是细细给本将军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