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一个踉跄,幸而有阿清扶住,这才没跌坐在地上。
“阿清……这、这怎么可能。昭南明明答应过我,他会放了佩仙姐姐,会放过她的呀!”
据山下的探子来报,光明会昨夜攻进卫府的十数人里,除了阿清之外,仅剩三人脱身。然而就在几人刚离开卫府还不到一个时辰,那城尉府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天字号狗腿周余竟持了城尉大人手令公然而至,硬将那袁佩仙连夜提了去,说什么贼人余党作恶多端,城中百姓人人除之而后快的胡话。
卫昭南先前便有伤在身,加之后来的一番恶战,一时间头重脚轻晕了过去,待他悠悠转醒,得到的却只有鹰卫王显呈上的大靳八王爷手书和袁佩仙的死讯。
袁佩仙是在闻选楼前校场被就地剖决的。
于木驴之上遍游六市三街,于午时初刻至闻选高阁,手足被展如大字,裸缚于刑柱之上。午正,有长史掷火签于地,有刽子以利刃割其**,而后引刀从下体入,上割至膈,雪腹裂似剖瓜,柔肠尽泄,血流入住,须臾气绝,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今有光明会女匪袁氏,私通敌国,勾结乱党,作恶多端,行为不检……今,就地正.法,诸民当引以为戒……如城中再发现光明会乱党,杀无赦!举者有功,赏银百两……”
长史总结完毕匆忙而去,愚民百姓冲台上尸首指指点点,言辞不善。
这招杀鸡儆猴狠狠扇了城中原本蠢蠢欲动的光明会众一个响亮的耳光。袁佩仙惨死,能说明的问题很多,很显然光明会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有心人看在眼中,而莒国内部也少不了些个蝇营狗苟黑心蛀虫,可怜了光明会中那些一心为国的铁血汉子,本想大干一场将大靳杀他个措手不及,却不料自己人倒先摔了一跤,看来往后的一切行动,还是从长计议得好……
袁佩仙的惨状阿清并未多提,瞧着小蛮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哪里还敢多说,只轻轻拭去了挂在她腮边的泪珠儿,静静陪坐在一旁。
“阿清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找他问个清楚!”
阿清一愣,旋即摁住小蛮的肩头,神色凝重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冲动。一个连自己妻子都下得了手的男人,还有什么事情会做不出来?除掉佩仙打击光明会,对于卫昭南来说,简直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小蛮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便等于送死!
“我决不会让你回去!好好呆在这里,一切有我,放心。”
“阿清!他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我信他不会出卖佩仙姐姐,就算是暗中处置,昭南也定不会把她交与城尉府受那番侮辱!”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的心狠手辣!那畜生连你都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昨晚若不是他,我早就已经……”
“够了!佩仙都已经死了,她死了!你居然还在为那个罪魁祸首说话……小蛮啊,你醒醒,快醒醒!”阿清奋力摇晃着小蛮的肩膀,泣不成声。
从飞絮阁开始,袁佩仙对阿清的情谊他并不是不知,怎奈早有小蛮在心,哪里还装得下别人?飞絮阁一别至玉山顶重逢,袁佩仙对阿清更是倚重几分,平日里的缝缝补补均由她亲自动手,就算阿清对她没那份心思,可两人也毕竟相依这许久,失落伤心总是少不了的。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阿清生怕小蛮擅自下山再出什么危险,索性便守在了门外,又是一宿的没合眼。
平安无事的过了两日,刚消停了没多久的玉山顶上又是一番喊打喊杀的吵嚷。
“阿清?这回又发生了何事?”小蛮正喝着山里不知用什么野菜煮出来的清粥,寡淡至极,别看只是两日功夫,却已然清瘦了不少。
阿清也是神色一凝,放下碗筷便开门踏了出去,可刚迈出的脚竟又收了回来,一脸的不可置信,回过头来盯着小蛮的眼神显得极为复杂。
“怎么?”陆小蛮一脸的茫然,正欲开口询问,却蓦地掩口惊呼,“相公!”
来人正是卫昭南。一身青袍,血迹斑斑。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小蛮条件反射般地直接将碗扬了出去,急急忙忙跳将起来朝卫昭南冲了过去,可半路却被阿清面色不善地拦了下来。
“小蛮,快跟我走!危险!”卫昭南刚伸出的手却被阿清一掌劈开,来不及闪躲,闷哼一声,眼里的焦急与无奈完全不似伪装。
“阿清!”小蛮被阿清死死护在身后,“你这是做什么?他受伤了,他不会伤害我的!”
卫昭南如水的眸子和小蛮在空中交错纠缠,毋需什么言语,便能读懂对方的心意。她无条件的信任无疑叫卫昭南心头一热,感激无比。若说他之前还抱着对陆小蛮稍加利用的心思,但自从那晚之后,经了两日的沉淀,这种念头便在他心中彻彻底底的死透了。
卫昭南终于不再否认这个女人的重要性,不再羞于承认自己的真心。一个人压抑得太久,陆小蛮的出现就仿佛他命里产着阳光的向日葵,不断给卫昭南补充着扫清路上僵尸怪兽的正能量。尽管当时还没有出现过植物大战僵尸,可卫昭南心里却在不停打着这样的比方。
“阿清,听我说。”卫昭南飞身闪进房来,平息了几口气,缓缓开口,“你们听我说。城尉府马上会带人攻上来,外头的乌合之众根本撑不了多久。其他人我不管,可小蛮,我是一定要带走!”卫昭南死死盯住阿清,其实他还有话并未交待清楚。不光是城尉府的人要攻上玉山顶光明会,更会有鹰卫前来助阵,而暗中操作这一切的,则是王显王大人,至于他背后还有何人,又为何非要将光明会赶尽杀绝?那便不是他卫昭南方便揣度的了。
“小蛮,跟我走。”
阿清冷冷审视着眼前貌似十分诚恳的男人,可心里却一百个放心不下,依旧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拼死挡在前头。
“阿清!再不走,来不及了。我受了伤,护不了你们多久!”卫昭南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斜斜靠向门边,青袍上的点点血迹像极了含苞待放的腊梅,一点一点浸润了出来,红得触目惊心。
几人正僵持不下,房间的门却“嘭——”的一声猛然被人撞开,来人刚好扑在卫昭南身上,搞得他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胸中霎时血气翻涌,喷出一口血来。
小蛮见状,心中揪得跟拧紧了的麻绳,想也不想便从阿清身后绕过,扶起卫昭南,小心翼翼替他擦拭着血迹,泪如泉涌。
“阿清哥!不好了不好了,城尉府带人攻了上来,山下兄弟不敌,已牺牲大半,马上就到山腰哨岗了,我们该怎么办?!”来人是光明会里一个小喽啰,跑得浑身是汗,原本伶俐的口齿现在竟连句话都说不完全,可见敌人来势凶猛,卫昭南的话果然得到印证。
阿清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卫昭南,两道浓眉紧紧拧了起来:光凭城尉府,山下断不会如此快便失守,可究竟是谁……
“你带小蛮从后山走!”阿清当机立断,冲刚奔进来的喽啰一指,又对小蛮打了个手势。现在,显然让陆小蛮安全离开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卫昭南……索性便赌上一回!
“阿清,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小蛮有些发急,卫昭南已然受了重伤,万一阿清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怎么对得起爷爷,对得起这个一心为自己却一次又一次被自己辜负了的男人!“你不走,我们也不会走!”
“傻丫头,他受了伤,我给你们断后。何况,光明会有恩于我,我不可能就这么离开!”说着,他一拳击碎房中某处墙壁,一条漆黑幽深的暗道顿时显了出来。
“阿清……”
“还不快走!”那吕子清将小蛮和卫昭南往洞里一推,反身出门,从外头把房间锁了起来,带着喽啰便直奔山腰哨岗。
此时,原本静谧的玉山已是一片乌烟瘴气,喊声震天,连大地都自觉不自觉地跟着颤抖。北风萧瑟,几杆枯枝带着残叶铺于紫红色血迹之上,劲风一吹,便宛若蘸了血的湖笔,在黄山厚土中挥毫泼墨。越往山下,血色越多,干涸的血迹弯弯曲曲绕着一具具尸体分流,再交汇……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谁人将你伤成这样?我定不会放过他!你要坚持住,我们不会有事的,嗯?那日,是小蛮错了,小蛮再也不背着你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情……相公,我、我只是想要阿清活着,可是,更不能没有你呀……”陆小蛮仔细搀着昭南,哭哭啼啼泪眼朦胧地诉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相思之苦,脚底一深一浅,幸而扯住了卫昭南这才稳住身子,却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数次扯裂了他的伤口。
黑暗中,卫昭南呲牙咧嘴,痛在身上却乐在心上。这天下,实在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加美好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