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我是去看了兰姐姐,顺带交代了丫头们几句。”
“是么?呵呵,她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虽然住的地方是差了些,但也不能委屈了咱们家小少爷。芷兰的吃穿用度我已叫人格外留心,要不然,小少爷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们大家……可都担不起那个责任,你说对么?”
张瑞华一口一个“小少爷”,那股子亲热劲儿不禁叫陆小蛮腹诽不已。别说如今芷兰肚子里连个种儿都没种下,就算是有了,难不成就得是个少爷?
“二娘说得极是。还是您想得周到,这么看来,倒是小蛮多事了。”
“呵呵,无妨。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昭南的妾室了,说什么做什么都关乎着我们卫家的脸面。我想,你也是个有分寸的人……”
二夫人有意无意的敲打,惹得小蛮心里很是一个不舒服。既然胡芷兰不领情,那她也没必要继续拿自己热脸去贴人冷屁股。今儿个去瞧芷兰,无非是顾念着往日的情分,她不需要去做给谁看,更犯不着跟个不知好歹的弃妇耍什么手段,因为压根儿就没有那个必要。反正,该关照的也都关照到了,其他人怎么想,她管不着也不乐意管,至于胡芷兰——看样子还是自个儿在小黑屋好生反省为妙。
饭毕。漱了口净过手,小蛮同几个夫人扯皮扯得乏了,无奈赶紧寻了个因由遁走,一个人溜溜达达提着小点心钻进了书房,好整以暇地靠在案几边等着给自家相公加餐。
月华初上。
书房内的蜡烛不知何时熄了,镂空的双耳鎏金香炉中,安息香味儿婷婷袅袅,伴着缕缕升腾缭绕的青烟飘散开去。小蛮只觉阵阵困意袭来,勉强打起的精神终究还是敌不过愈发沉重的眼睑,粉颈一歪,昏昏沉沉迷糊了过去。
入梦即安。
没有人世困顿纷扰,幻境中只觉安逸万分。呓语喃喃,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被梦魇困住的小蛮忽然一个激灵,竟是自发地醒了过来。哪知刚一抬头,那脖颈处就紧跟着一凉,架在其肩窝的长剑上正幽幽反着惨淡的月光,一道红色细流从那娇嫩处涓涓而出,顺着血槽,一滴一滴,红了端州砚,惊了画中仙。
“咣——”
这刺客显然是个新手。小蛮这么想着,连自己的剑都拿不稳,如何去杀人?
“哼。”刺客是个女人,见着自己失手,转身便朝门外逃去。
“怎么,就这么走了?佩仙姐!”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艳光流转的眼波还是出卖了来人的身份。陆小蛮低头拾起了她掉落在地的长剑,轻轻抚去上头本不存在的灰尘,眼中困意一扫而空,起身挡在了袁佩仙前头,恭恭敬敬将剑递了过去。别瞧她此时面不改色,可刚才惊那一下子,着实叫人胆寒。
“佩仙姐,这是为何?”小蛮细白的颈上依旧往外渗着血珠儿,可她却仿佛完全不知晓疼痛一般,只死死盯着袁佩仙,语气越发清冷,凌厉的眼神似乎能直直看进人的心里,“告诉我!你明明不想杀我的……”
谁知那袁佩仙本就是个暴躁脾气,一见自己被人家识了出来,索性把蒙在面上的黑巾子一扯,扬手扔到了一边,兀自在卫昭南书桌上坐了下来,气哼哼地冷着脸,一言不发。
“见了血便发晕的人,还学人家做什么刺客?就你那两下三脚猫功夫,要不是仗着迷香,我还能让你近了身?”
袁佩仙脸上青红一阵,狠狠吞了口唾沫,对小蛮的讥讽充耳不闻似的,小手一挥,白了她一眼,“行了行了,在这儿唧唧歪歪做什么?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哟哟哟,好一身江湖草莽绿林气概!上次将我从芷兰房里救下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说吧,今儿又是来做什么了?你要杀的人,可是我?”
“自然不是。不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就是昭南?”
一听闻“昭南”二字,袁佩仙突然拍案而起,指着小蛮,忽而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厉声道:“不错!我要杀的人的确是他!小蛮啊小蛮,你可知道他们买下飞絮阁是为了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嫁了个什么人?一个吃里扒外的卖国贼,一个处心积虑要陷莒国百姓于水火的恶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小蛮眉头一拧,心中略有不快。她本就是个极为护短的人,显然听不得别人如此说自己的相公。
“佩仙姐,昭南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记恨?”
“哼,昭南昭南,叫得好生亲热!他做了什么,你在他身边这么久,难道会不知道?”袁佩仙说完,故意停了一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蛮的神情,却见她并无闪躲,神色如常,那一脸的茫然完全不似伪装。佩仙这才心口一松,语气缓了一缓道:“我娘死了。死在他们手里?”
“什么?袁大娘……”小蛮心头一震,当然,也仅仅只是一震而已。
“他们买下飞絮阁,以做生意为掩护,真实目的竟是为向大靳示好,出卖我莒国的情报!我娘正是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图谋,这才惹来杀身之祸。我趁人不备,一个人偷偷逃了出来,连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我不孝,不孝啊……如今,两国交战在即,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惨遭屠戮,不光是我,我们光明会的人,也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莒国灭亡!”
“好,好,好!说得很好,很好……”
袁佩仙正泪眼婆娑义愤填膺地痛斥着卫昭南的种种“罪行”,愤恨之情溢于言表,哪知,她这厢话还未曾说完,书房的门却猛然被人打开,原是卫昭南早已一身白衣锦袍立于月下,击着双掌,眼角眉梢尽是讥讽,“好一位义士,好一个护国英雄!这位姑娘原来是光明会的人。哼,我卫昭南本就是大靳人氏,何来卖国之罪?你可真是抬举我了。”
“至于袁大娘,若不是她贪得无厌,自不量力一而再再而三要挟我们,又如何会丢了性命?你要报杀母之仇无可非议,我就在此,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袁佩仙气极,抄起案边长剑便刺了出去。可她哪里又会是卫昭南的对手?拼了全身的力气却抵不过人家两根指头,两个回合不到,便自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长剑亦应声而断。
“卫昭南!士可杀不可辱!我袁佩仙贱命一条,你要杀便杀,何苦像个娘们儿似的来羞辱我!”
“哈哈哈,好一张利嘴,好一条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汉子……看在你如此有骨气的份儿上,我便满足你好了。来人!此人潜入卫府企图行刺我卫家少夫人,给我拿下!”
卫昭南身后两个鹰卫应声上前,刚要将袁佩仙架走,陆小蛮却一个箭步蹿上前去,张开双臂挡在了她前头,“住手,谁敢动她!”
“小蛮,你这是做什么?她可是伤了你!”
“相公!我从来都不曾过问你的事情。国家大事我不懂也不想懂,莒国皇室骄奢**.逸,百姓早已苦不堪言,你如此做,无可厚非。可佩仙姐呢?她有什么错?只是想为母亲报仇而已!袁佩仙自小便待我情同姐妹,更对小蛮有过救命之恩,而我则一直把她当做亲姐姐来看待,无论她知道什么做错了什么,我都不许你动她。放她走吧,可好?”
“不好!我本也不想再追究,可她伤你在先,还想要取我性命?哼哼,真是不自量力!留着她,不知还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不会的!她只是无心之失,再者,我不是还好好儿的?相公,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可这次,求求你放过她好不好?”
“让开!”
“不要!”
小蛮拼死保护袁佩仙的架势,叫卫昭南头疼不已。再要伤人,谅她还没那个本事,关键是这个女人居然是处处跟自己作对,几次三番扰乱鹰卫计划的光明会的人……两人对掐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最终还是卫昭南先退一步,沉思良久,这才缓缓开口:“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保证决不会伤她性命。就让袁姑娘暂且留在卫府,着人看管,等大事一了,我便让她远走高飞,如何?”
“此话当真?”
“一言为定。为夫何时骗过你?”卫昭南唇角微翘,趁着小蛮回头询问袁佩仙意思的时候,紧上前两步,手里折扇朝她颈后只一点,小蛮整个人便乖顺地瘫软在他怀里,不省人事,鼻息均匀,竟是一时昏睡了过去。
“梁肖,送少夫人回房。张义,先把这个女人带去地牢,我随后便到!”
“卫昭南,你对小蛮做了什么?她可是你妻子,你这个畜生……有什么冲我来!”
袁佩仙骂骂咧咧地被鹰卫架走,卫昭南听着她的骂词儿,唇角一勾,无奈地摇了摇头。此人勇气可嘉,对小蛮也还不错,只不过在卫昭南眼里,她无异于一个跳梁小丑,若是能严加看管,留其一命倒也无妨。但是她身后的光明会……看似散沙般的一群草莽,却决不止草莽那么简单。大事在即,自己万万不能阴沟里翻船,在这等小角色上吃了暗亏。
“阿九,”卫昭南略一沉吟,冲阿九挥了挥手,“去,传我的话给王大人,好好查查那个两次三番破坏我们计划的光明会,派人盯紧咯。再者,往芙蓉园支会老爷一声,三日后,替我安排家眷、回大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