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药可救!来人,带她回房!春喜,告诉二夫人,我改日再去请安!”
“相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胡芷兰的呼声中颇有些撕心裂肺的味道。听者落泪,闻者动容,纵然是有些夸张了,可偏就叫有心人听了去,于是,在卫容轩那颗小小的、原本就容不下多少东西的幼小心灵中,又一次给自己的大哥卫昭南——在坏人定义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嫂嫂,他根本就不在意你,你这又是何苦?”
卫容轩打发了变相架住芷兰的两个婆子,尾随着她一路回到烟雨阁,白皙的面皮上隐约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的红晕,义愤填膺地数落着他那个强势却人情观念淡薄的大哥。
“已经有了嫂嫂你,为何还要把那些个来路不正的女人带回来?真是岂有此理!”
“容轩,快别说了,叫人听着不好。”芷兰柳眉一皱,忙冲眼前的少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没有娘家的帮衬,没有丈夫的疼爱,甚至因着青楼的出身,连一点点最起码的尊重都是奢望,在这家里本就举步维艰,实在不想再惹什么祸事上身。
“嫂嫂,你总是这样。大哥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卫容轩不满地嘀咕着。
“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我本就是个妾室,他若是想三妻四妾,那也是应当,我替他高兴,只不过,只不过有些伤感罢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又怎会懂得?”
“我不是小孩子!我……”卫容轩一时语塞,看着芷兰日渐憔悴的容颜,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旋折。他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怎会不懂?只不过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罢了,说白了,便是自讨苦吃!
其实容轩原本以为,卫昭南的女人定会同他一个鼻孔出气,可没成想,这个出身青楼的嫂嫂对自己却是一团和气。卫容轩早就存了好好作弄这个女人一番的心思,但自从那日里,看她无助地伏在桌角暗自抹泪,看她每日为了讨好卫家的上上下下小心打点,卫容轩忽而心头一酸,仿佛是见着了这几年来的自己,拼命讨大哥欢心,讨二娘的注意,可到头来呢?他们一个个眼里还是没有自己。
卫昭南就是这卫家里的天。父亲在外,家中看起来是二娘做主,可谁都知道,二娘也得听大哥的。卫容轩从小就笼在昭南的光环下,这个大哥有祖父的看重,纵然父亲不喜,可还有个强势的娘亲。后来,大娘去世,祖父便做主将其送进宫中,这许多年下来,他早已成了靳王的左膀右臂,一般人谁都招惹不起。
卫容轩自问综合素质不差,除了身子骨弱些。可同样都是少爷,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咧?!也许在这家里,只有眼前这个勉强被自己称为嫂嫂的弱势女人,才肯正眼儿瞧瞧自己。
芷兰替容轩倒了杯热茶,望着他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哇凉哇凉的心里好歹有了些许暖意。
“容轩,”芷兰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卫容轩的脑袋,清丽的脸上漾起了一抹夹带着烟雨的暖意:“怎么,嫂嫂只说了你两句便不乐意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昭南总归是你大哥,以后,可不许这样说他哦!”
胡芷兰葱根儿似的手指在容轩秀气的小鼻子上轻轻点了一点,抿嘴一笑,满室生辉。卫容轩见状,心神不由得便有些荡漾,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女人会有芷兰这般清淡恬静的笑容,不假修饰,仅似清汤挂面般柔和舒暖,有母亲的味道。
一念及此,其不觉便有几分羞赧,“嫂嫂,我、我走了。其实,你可以去找二娘说说情,她好歹也算是个公道的人。”
卫容轩说完,刚要跨出门槛的腿竟又收了进来,忽然朝后赧然一笑,神色略有些慌乱地凝着芷兰,“还……还有,大哥不喜欢嫂嫂。可我、我喜欢。”他冰凉的小嘴覆上芷兰不施脂粉的丰唇,尽管只是蜻蜓一点,却足以叫人在秋风中凌乱。
随着烟雨阁的正门“吱呀——”一声紧紧.合上,芷兰这才发觉,自己几日来都毫无血色的脸竟灼热得吓人。
“卫府里,恐怕也只有这个平日里看起来病怏怏的少年,才肯真心待自己了……”胡芷兰幽幽一叹,呷了口凉茶,直到不宁的心绪完全平复,这才换了身儿素净的衣裳,匆匆朝二夫人房里走去。
……
“你说什么?”卫府二夫人张瑞华还是那般端庄靓丽。照理说,三十上下已是青春不再、一步步向着人老珠黄进发的年纪,可在张瑞华这里,既不失少妇的妩媚,又不缺当家主母的威严,华而有实,媚而不妖,可堪难得。若非如此,卫昭南也不会几次三番要在她身上寻得安慰,“芷兰,不是我不帮你。昭南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只要认定了的事情,哪一桩不是合着他的意?”
胡芷兰咬了咬牙,依旧是不死心:“二娘,算我芷兰求你。相公,相公他许是一时兴起,只要你不同意那个女人进门,他、他定不会违逆你的意思!”芷兰在卫府这些日子也看明白了,除了卫昭南,这偌大的一家子里,也只有自己面前这位二夫人还勉强在他跟前说上几句话,而卫昭南对他,也是礼遇有加。
“不!”张瑞华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神色凌然:“胡芷兰。别说你只是个妾室,就算是正室,也不该妄图左右你男人的意思,夫妻纲常,还有点规矩没有?”
“芷兰啊,不是我说你,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这点道理,我相信你还是懂的。想要昭南对你另眼相待,就得拿出些诚意来不是?这回,就算他不提,你也要先开口,让他把那女人留下,如此一来,才更显得你胡芷兰大度善解人意。哼哼,这样,你男人才会好好掂量掂量,该是不该把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打发了去,你说对么?”
“二娘的意思是……”
“啊哈哈哈,芷兰啊,你是聪明人。说句不中听的,难道你在飞絮阁那些手段都白学了?讨男人欢喜未必要在**,总得学会扬长避短,姿色不足可以陶冶性子,没有才德还可以有度量。别说我们家昭南并非那没有心肝儿的,你可是他亲自要的人,就算他能狠下心不管不顾,可我们卫家还得要脸面不是?总不会叫你一个堂堂九漓第一才女白白落人口实没了面子。你……可明白?”
张瑞华夹棒带棍敲敲打打一大通,说白了就是让胡芷兰少惹是生非,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妾室。
其实,那二夫人张瑞华才是最不想家里再多出一个女人来瓜分卫昭南宠爱的人。
昭南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不过,昨儿个带回来的女子风头正盛,过分的打压只会让卫昭南反弹更甚,乃至于同自己翻脸。她可不是傻子,留下胡芷兰,无非是卖个人情儿罢了,要她知恩图报,以便日后需要压制新人、拿她过来当枪使的时候可以用得顺心顺手。毕竟,有很多事情卫府的二夫人并不屑于亲自插手,制约平衡才是齐家之根本。
胡芷兰不笨,自然明白张瑞华的意思。
换言之,眼光需要放长远,宽容大度对自己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想长长久久地陪在心爱的男人身边,这点牺牲着实算不得什么。眼前这位当家的二夫人地位有目共睹,日后只要有了她的照拂,就算新人再跋扈,谁还敢动她胡芷兰一根寒毛?
“多谢二娘教诲,芷兰明白了。”
“嗯,去吧。”
“是,芷兰告退……”
张瑞华神色复杂地目送芷兰出了门,丫头春喜从暗处闪了出来,恭谨地站在了一边。
“叫你打听的事情,可都清楚了?”张瑞华檀口微张,吐气如兰,略显疲惫地靠在软榻上,斜睨着眼,一动不动瞅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回夫人,少爷昨儿个带回来的丫头叫陆小蛮,原也是飞絮阁上的,听说,给她行那梳弄之礼的便是咱家大少爷。”
“哦?还有?”
“这人不知怎么后来便去了藏仙阁,化名儿叫做陆华浓,也就是在那儿又碰见了少爷,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奴、奴婢不敢说。”春喜神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两只秀拳攥得紧紧的,有些发汗。
张瑞华瞧她那模样,哂笑一声,“说吧,恕你无罪。”
“是。那陆姑娘本是老爷看中的,人都已经在芙蓉园呆了三日三夜,是少爷昨晚……昨晚偷偷从芙蓉园中掳回来的……”
“哦,芙蓉园……你说什么?!芙蓉园?老爷在城郊的别院,芙蓉园?!”芙蓉园是什么地方,她这个二房夫人心知肚明。那是卫权的禁地,是从来不许外人踏入的藏娇金屋,是她从嫁给姐夫之后一直以来的噩梦、噩梦!
“你说得,可都是真的?”张瑞华表情阴森得吓人。
“是,奴婢不敢欺瞒夫人。若有半句虚言,春喜定遭天谴!”
“啪——”好端端的香炉随着春喜刚落地儿的话音,猛地被掀翻在地。香炉盖“叮叮当当”滚落至门边,香灰撒了一地,满屋子的浓郁香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可这堪堪只是个开始。
“贱人,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二夫人的怒气显然已冲到了一个无法遏制的高度,她亟需一个宣泄的出口,随着情绪的一落千丈,抬臂翻手间,精致的盖碗价值不菲的瓷器统统随着卧榻上的小几开始翻云覆雨,一件接一件滚落在地,接二连三地粉身碎骨也丝毫激不起主人平日里的怜惜。
守在外头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早已锤炼得喜怒不形于色的卫府二夫人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失态过。除了贴身丫头春喜,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于一个苦苦守着活寡长期缺爱的女人,还有何事,比那寡情的丈夫和完美的情人皆倾心于同一个女人更来得讽刺?
张瑞华多年苦心孤诣扮着贤妻良母的角色,为了不辜负姐姐张氏的嘱托,生生儿压住了自个儿原本的性情。她不是什么神姑圣女,占有欲和控制欲只比那个为了独霸着自己丈夫、不惜在临死前下药叫卫权这辈子都做不成男人的姐姐张氏来得更强更彻底。
春喜带来的消息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她倒要看看,陆小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能搞得这卫家父子个个儿意乱情迷!
“都给我滚出去!……等等,春喜,同我去少爷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