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兴师问罪(1 / 1)

不明因由的胡芷兰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泣不成声。纵是如此,卫昭南那时而和煦宜人,时而霸气决绝的身影却一刻也不停地在她眼前交叠,挥之不去。若说昨晚芷兰还对袁大娘把自己送出来而心有不甘,可现在,她则恨不能自己就正在长在卫昭南身边。

“不,我不可以死!相公他……他只是说得一时的气话,他会原谅我的,他喜欢我,他心里是有我的!”

原本清可见底眸子渐渐蒙上了层模糊的颜色,他要她死,他那满不在乎的神情深深刺痛了芷兰这些年来一直小心翼翼端着的自尊,“不爱,为何又要了我……”

烟雨阁的门被人推开了条窄窄的缝隙,残阳掠过飞檐擦过竹叶斜斜射进了堂内,在芷兰嫩白的柔荑上割开了条细长的金黄色的口子。

“相公?你原谅……”

“嫂嫂。”卫容轩稍显单薄的身影俏生生立在了门边,锦衣玉冠,我见犹怜:“我是容轩,你的丈夫,是我大哥。”

芷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仍是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忙用袖子掩了掩红肿的眼睛,起身从容一礼,无比难堪地抿了抿干裂的唇,笑得煞是牵强。

卫容轩丝毫不以为意,甚至于毫不避讳地细细打量起了眼前自己这位新嫂嫂。其实芷兰的容貌并非有多么出众,只能算得上是清丽而已。她肤色极白,白得近乎不带血色,鼻梁比一般女子要高挺得多,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兀自不肯掉落的泪珠,杏腮一点梨带雨,整个人叫那身水红衣裙衬得好似一株刚被细雨压着了的西府海棠,柔弱纤美,叫人凭空生出一腔怜爱之意。

“小叔……怎会有空过来?”芷兰粉颈低垂,面目含羞,就算是在娼门画舫打磨了这些年,身上依旧半点脂粉气都没有,时时谨言慎行,做事张弛有度,叫人挑不出错处,这也正是她跟一般庸脂俗粉的不同之处。

“嫂嫂,我相信你。”卫容轩顿了顿,眼神里有几分闪烁,“我信你。那些下人们都在说大哥新纳的妾室跟外人……我知道,嫂嫂不是那种人!”

“哦?”望着眼前语气异常坚定的男子,芷兰心下微微一动,不由得多看了卫容轩两眼,可刚升腾起来的那份希冀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只听得她幽幽一叹,“谢谢你。可是,我的相公都不相信我,你信我,又有何用……”

“大哥那只是一时气得糊涂了,待过几日,他肯定后悔都来不及呢,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说着,卫容轩抬手指了指悬在梁上的白绫,眸子里隐隐流出几分担心:“快把这个收了吧,叫二娘看到,不好。”

胡芷兰心头无端地一暖,就在所有人都对她不屑一顾的时候,眼前的这位少年居然会特地跑到这里跟自己说这样的一番话……芷兰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嘴角绽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眉梢眼角尽显温婉,连一旁的卫容轩都情不自禁地跟着眯起了眼。

“谢谢你。”

“嫂嫂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这话听着倒叫人生分。哦,对了,我刚才在门外捡到大哥的腰牌,想是无心落下了,改日你交给他便是。”

芷兰接过卫容轩手里古朴的牌子,上头的字迹刺得她眼睛生疼。卫容轩见她整个人都仿佛沉进去了一般,也不打扰,反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远远观望着天际的残阳,嘴角绽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卫昭南的书房里,空气都像是结了冰,青瓷盖碗的碎片铺了一地,几片**匍匐在碎片上,仗着那几分尚未干涸的水迹苟延残喘。

公子昭南的神情已经在一炷香之内不知变了多少变,阿九则死死盯着那一地碎片,生怕自己主子一个不开心,将自己年方十八的俏脸摁在上头。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可并非半分责任都没有,弄错人事小,把主子的心上人亲手丢到乔大公子的手里头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虽然公子嘴上不说,可阿九看得出来,卫昭南对小蛮是真有几分情谊的,时不时便会对兰花帕子发呆,他敢打赌,那神情温暖得简直都能把石头给捂化了,什么陆老头什么邪盗啊,不过是个托词而已……

“阿九。”卫昭南沙哑着嗓子唤了声。可阿九全然只顾着自己那点心思,神情恍惚地忘了吱声儿。

“阿九!”

“啊?少爷!”只听得噗通一声,那阿九正对上卫昭南深锁的眉眼,脚底下一软,竟硬生生跪了下去,不偏不倚地将那些碎片嵌入了皮肉里,纵是疼,也只强忍着,“少爷,是奴才办事不力,求少爷责罚!”

“来人,请大夫!”门外的小丫头应声而去,卫昭南则头略微一偏,淡淡对跪在地上的阿九扬了扬下颌,“你这是做什么,我何时说过要责罚?还不赶紧起来,难道还要我扶你不成?”

“阿九不敢!”

“搞错了人无妨,我卫昭南的面子更算不得什么。不过本少爷绝对不会允许陆小贤唯一的血脉落在别人手里,你可明白?”

“阿九明白!可是少爷,那个阿清……”

“阿清?王大人自会看好他,至于如何找到陆老头,那便要看他们的手段,与我何干?去吧,把伤养好,别再给我丢脸。”卫昭南再也没看阿九一眼,长身玉立于案边,狼毫于青玉砚内轻旋,转眼便见其挥毫泼墨,笔下行草如行云流水般悬于纸上,字迹宛若秋光浮动,从容间却暗藏机锋。

“还有,乔公子那里你也不必去了,那人已经死了。”

见主子说得如此轻松,阿九一愣,抬头凝视着卫昭南被残阳映红了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其眼睑下晕开了层淡淡的暗影,面上无惊无喜无虑无忧,上一刻的暴雨狰狞马上便可以化作下一秒的潋滟沉静,真真叫人越发琢磨不透了……

夜色如水,月华凉薄。

乔府里悲悲戚戚哭声零落,放眼望去,满院皆是白色的灯笼丧幡,一个个繁复的“奠”字凭空给这晚风中的深宅大院招徕了几分鬼气。

“哼嘤……”一声,陆小蛮悠悠转醒,只觉自己膝底冰凉,双手被反剪着,隐约觉得像是系了个捆仙结,跟前更有一名男子穿戴整齐地躺在厅堂之上,周遭摆满了黄白的小花,清淡的香气堪堪遮住了他身上正慢慢散出的腐烂的气息。

乔公子?小蛮疑惑地抬头,再细看那尸体,正是前几日死在阿清手里的乔大公子,只是其体颈部位置并不怎么端正,叫人看着直有种想去为其扳正的冲动。

显然,此处已非城尉府大牢,正当小蛮想抬起头搞搞清楚之时,却听一个虽清脆却强压着怒气的声音从身后跌跌撞撞传了来,咬牙切齿地恨不能把自己生吞活剥。

“母亲,那个小贱人醒了!”

窸窸窣窣的衣裙擦地和脚步声缓缓朝这边移了过来,夹带着几句悲痛欲绝的抽泣和唾骂,随后便有一双白面儿黑底的绣鞋落在小蛮跟前,朝她肩窝狠狠踹了一脚,力度不大,但也隐隐作痛。

“啐!贱人!母亲,相公死的冤枉,您可要替他做主啊!”乔公子的正室夫人声泪俱下,痛陈小蛮的种种罪状,两只哭肿的核桃眼明明只有那般大小却偏要使劲儿瞪着,叫那本就眼白占了大半的眸子更显狰狞。

“淑芬,你先起来,我自有决断。”

“是啊,姐姐,相公死得不明不白,母亲自会做主,给咱们姐妹一个公断。”

原先说话的妇人经身侧一貌美如花清似芙蓉的女子搀扶了起来,一双吊睛扔死死地盯着下头的小蛮,神情说不出的凄婉幽怨。

“你就是陆小蛮?就是杀我儿的凶手?”屋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下来,良久才有了一个极尽疲惫的声音幽幽响起,个中有威严,有痛心,有恨意,而小蛮的视线恰巧与其相撞,原是一身着素缟的老妇,鬓角斑白,清泪点点,气息微喘,仿佛说上一句话便要耗尽这一身的力气,乍一看,还着实叫人于心不忍。

敢情这是兴师问罪来了?陆小蛮轻哼一声。她并非善类,对于敢染指自己的人可从未手下留情过。纵然是阿清下手重了些,纵然那乔公子未曾对自己做过什么,但意图不轨就是罪,有了想法却没本事,只能怪其命不好,反正,他若不死,事情一旦传了出去,自己跟阿清的下场也未必就会比现在好上几分。

“夫人把我从城尉大牢里千辛万苦地弄到这儿来,是要小蛮认罪伏诛啊,还是想叫乔公子再看一眼他的心爱之人?”

“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下流坯子!”老妇尚未开口,乔公子的正妻便开始浑身战栗个不停,葱根儿似的指头一刻也不停地指点着小蛮,“母亲,您瞧见了吧!她害了您儿子不说还如此振振有词,这种下贱东西,就该千刀万剐,丢进那油锅都嫌不过分!”

瞟了眼自己的儿媳,端坐在上首的老妇人悲则悲矣,却还没失了理智。一双锐利无比的眸子像是要把小蛮看穿一般,银牙紧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