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南山青丘西山白蛇】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
山海妖界大致分外东南西北中五大座山系,群山不知其几,除此之外,还有海内海外大荒之地。金蝉子带着雨歇先到的是东山山系,了解了一下山海妖界的大体情况,雨歇便果断又简略地做出了未来数年的计划,便是从东山山系出发,途径北山山系,西山山西,最终在南山山系落脚。这条路线说白了就是一直围着中央山系打转。
至于海内外和大荒……笑话,光是走完这几座山都能花掉她不知多少年的时间,前路漫漫无尽处。那些地方,暂且不算在计划之内——她可是一个相当实用的现实主义者。
因为这次的目标是试炼,主角是雨歇,所以金蝉子并没有对她的决定插手,连个反对的意见都没有。雨歇满意无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心慌慌的。翻身农奴把歌唱神马的感觉,实在是销魂无比。相比之下,金蝉子就是一个再路人不过的陪练。并且雨歇觉得这个陪练其实没有存在的必要……他太强了,有他在身边,她很难产生危机感。而试炼的目标也会因此而大打折扣。
开始的几年对雨歇来说,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满是血腥屠戮的试炼,反而有点像是……野营活动?
反正她是真实体验了一把苦行僧的生活,风餐露宿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
就算她是妖怪,就算她很强悍,不代表她就喜欢这种无比接近大自然的生活。一开始还能说是尝尝鲜,但是后来日日如此,就让人有点吃不消了。
雨歇的精神气迅速消失,觉得这样的苦日子真是没日没夜没个尽头,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了。反观金蝉子,依旧是那么悠然自得。她打怪时他在后头休息,她休息时他还是在后头休息……如今她已经是沾染了一脸的憔悴风霜,他却连片衣角都没惹上尘埃。
实在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到牙痒痒啊!
人都是被生活逼着成长的,妖怪亦如是。不久之后,雨歇化悲愤为动力,学会到一处地方就抢占当地占山为王的妖怪的窝借住。那些妖怪就算再怎么千奇百怪落拓不羁,自家的窝还是打理得挺像模像样的,很少有妖怪会连自己的窝都一起糟蹋,除了那些个煞气极重几乎一只脚入了魔道的妖,他们修炼不走正路,更喜欢强占别人的内丹或者干脆吸人精气采阴补阳,一般这种妖怪的窝都很糟糕,阴森恐怖潮湿……雨歇很嫌弃。不过在雨歇遇到的那么些个妖怪中,这种妖怪还是占少数的。逆天的代价太大,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不要命只图一时痛快的勇气。
这样一来倒是给雨歇带来了一点福利——其实这样看来,金蝉子的存在也不是毫无作用的,至少可以给她增加点勇气值。如果没有他这样强大的后盾,她是宁可天天风餐露宿也不会想到要去抢别人的巢穴去拉仇恨值。万一到时候被阴了那就太糟糕了……而有师叔在侧,情况就不一样了。那些小妖就算是有那么个贼心,也没那么个贼胆……就算有那个贼胆,成功的可能性也得用负数来计算。
这一路雨歇也遇到了不少事,打过不少架,增长了阅历的同时,连武力都一起增长了起来。
因着金蝉子的不管事,雨歇过得还算惬意。
那一日新到了北山的一座山头,雨歇习惯性地抢地盘去,结果在一条修魔道的蜈蚣精的窝里发现了数十个人类女子,都是被他抓来采补的,一个个缩在角落里,连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都是面无人色。
雨歇无比喟叹,替天行道宰了那只蜈蚣精,顺手将那些个人类女子给放了——也仅仅只是放了而已。能不能找到出路回到人间,那还得看她们自己的本事。一般情况下,这种被抓来当作炉鼎名\器的女人一出这洞府,更大的可能性还是被别的妖怪抓去继续当泄\欲的工具,或者,干脆直接当晚餐吃掉。就算好不容易避开各种妖怪野兽禽兽逃出去了,她们也回不了家。人间和妖界根本就不是一个空间的,怎么回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们真的运气极好回了家,以她们如今这种残花败柳的样子,家里人也不一定能够接受。就算她们还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来这里走过一遭之后再回去,别人也是不会相信她们的清白了。何况瞧这群人身上的斑斑驳驳,显然老早不清白了。
不知道现在的人间是个什么样的制度,对待女人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公平?雨歇只知道一点,对于失贞的女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时代,手段一般都是挺严厉的。
嗯,她的前世不算在这之内。
当然这一点,雨歇是不会提醒她们的,她没这个闲心也没这个义务。
也是有那么三四个女人没有离开,纷纷表示愿意跟在雨歇身边报答这大恩大德。
报恩什么的,雨歇完全不感冒。
只是……你们这销魂的眼神老是往她家师叔身上瞟那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这盯在她身上那种嫉恨无比阴狠无比又带着各种算计的眼光是怎么一回事?
尼玛就算她并没有那个救人的心,但好歹也是解放了你们这群无知妇孺好不好?你们就这么回报她?!
女人心,海底针。
这种有野心没实力没大脑的女人,雨歇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直接扔掉了事,也不管她们的鬼哭狼嚎——这还算是客气的。笑话,姐一个千年老妖怪是这么好算计的么?真当她是无知纯洁的小妖怪啊!敢拿她当跳板,你好歹也得拿出点魄力来,就这么个样子还敢出来,不揍得你一头包你都不知道学乖!
唯一一个留下来的倒是个低眉顺眼的姑娘,长得就是清秀的模样,即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是干干净净地像一朵白莲花。不生妄念,不肖想不该想的,做事看起来很有分寸,眼睛里也没有不相符让人厌恶的野心。雨歇头一次觉得这蜈蚣精还是有点眼光的,能选中这么有内涵的姑娘。
她心里头估量着,这女人要么就是太识时务,要么就是隐藏太深。
不管是哪一种,雨歇觉得自己起了两分好奇心,“你有什么打算?她们都走了,你不跟着?”
她摇摇头,朝她福了福身子,行了个大礼,面上表情却自顾自地清淡:“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如今这副模样,还是不回去的好。”话虽如此,也没瞧见她有什么自我鄙薄的意思。
“你在担心什么?你怕你父母不认同你?”
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清清淡淡地道:“在他们眼里,自我消失的那一刻,我便已经死了,该伤心的也都伤心过了。我又何必出现,让他们再伤心一次。”
看来倒是个冷清的人呢。
雨歇对这话不予评论,只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她沉默了片刻,“若能活下来的话,我会去大荒。”
山海妖界虽然是群妖生活的地方,但是不是没有人类的。这里有少量的人类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与妖族的相处还算是和睦。而大荒便是人类聚集最多的地方,可以说是另类的一个人间。她若真的去了大荒,大概还是能够活下来的。只是这路途遥远,她可不一定有命能活到那里。
雨歇歪着脑袋:“前途未知,谁都不知那里有什么,你一点都不害怕?”
“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还未走便开始害怕,那便连走的勇气都没有了。我还不如在这原地等死还能省心些。”
虽然是跟她完全不一样的人,但是雨歇还是挺欣赏这样的姑娘,气质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雨歇还是挺相信自己的感觉。她托着下巴想了一会,终于决定做她这漫长妖生中的第一件主动要做的好事:“……我助你一把。”
雨歇从来不是一个会夸大其实的姑娘。她说助一把,真的只是助一把而已。
她转身跑向在一边当壁花的金蝉子,抓住他的雪白衣袖蹭了蹭,抬起脑袋,拖着长音喊道:“师叔……”
金蝉子扬眉看她:“作何?”
“师叔帮雨歇一个忙吧!”她笑嘻嘻地看了那姑娘一眼,“师叔你看那姑娘多可怜,被那该死的蜈蚣精掳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妖界孤苦伶仃的。师叔你这般善良慈悲,一定会帮忙的是不是?”
一个爆栗精准无比地敲在雨歇的额头。不疼,但是雨歇还是相当配合地捂住脑袋嗷嗷叫唤。
金蝉子勾着唇角,笑中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妖异:“本座若是不帮忙,便不善良不慈悲了?”
“哪能呢!”雨歇昂起脑袋,果断溜须拍马,一脸真诚地差点滴血,雾蒙蒙的眼里几乎可以挤出水来:“不管师叔帮不帮忙,在雨歇心中,师叔都是最善良最慈悲的!”
这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好话啊!
“雨歇都这般奉承本座了,本座若不给点表示,确实过不去。”
雨歇的脸上顿时作出一副无语状:“……”可不可以含蓄点,不要这么直接啊!
金蝉子一哂:“你想求本座什么?”
“也没什么。”雨歇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就是想求师叔动动手指,画两道符。”
“本座不是道士。”
雨歇脸色一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无比真诚地说道:“师叔这般厉害,简直就是无所不能,就算不是道士也一定能画符的对不对?”
金蝉子欣慰地揉揉她的头发,“雨歇,你这溜须拍马的功力有见长呢。”
雨歇谦虚无比:“哪里哪里,师叔过奖了。”
金蝉子但笑不语,取出一支巨大的狼毫来,凌空画了几笔。那毛笔极大,笔杆甚粗,但是他拿着看起来丝毫都不吃力,执笔的姿势很是优雅,写字的时候神态难得有几分的认真。字迹在笔端流泻\出来,行云流水得让人看不懂,泛着耀眼的金光。
手下一顿,两篇矫若惊鸿的金色大字立在凌空,一内敛包容一豪迈奔放,各具不同风格,闪现万丈金芒。
符成。
金蝉子收回笔,随意一挥,那两篇金字便直直冲那姑娘撞去,眨眼之间没入了她的眉心,消失不见。
那姑娘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坏事,很识相地躬身向两人一一道谢。
雨歇深吸一口气,围着那姑娘走了两圈,不由感慨道:“师叔你的隐息符还真好用!我离她那么近都没有一丝感觉。如此倒是可以避开许多麻烦。”她伸出手指戳戳那姑娘的手臂,疑惑地看向金蝉子:“另一道符箓是作用么?我没感觉出来。”
他刮了下她的鼻尖,调侃道:“知道隐息符,还不算太笨。”
请不要怀疑她的智商!
“我可是师叔教出来的,师叔这般聪明,雨歇又能笨到哪里去呢。”就是她笨,那也不是她的原因,是教她的人太笨了!
这话……他听着甚是舒畅。金蝉子眄了她一眼,按捺下蠢蠢欲动的笑意,“另一道是普通的御术,能辨善恶正邪。若有人对她起了歹念,它才会出现。平日里有隐息符在前,你自然感觉不出来。”
雨歇眼前一亮,“这玩意不错!师叔改天也给我画两张玩玩吧。”
金蝉子一怔之后粲然一笑,端的是春暖花开碧波荡漾:“雨歇说认真的么?”
这笑得好可怕啊!
雨歇只觉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讪讪地摸了一把鼻子:“……我说笑的呢,师叔不必当真,不必当真。”她一点都不怀疑,她要是敢说一句是认真的,这位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师叔定会相处千万个法子来教训她!她什么都爱吃,就是不爱吃亏啊!得罪自家师叔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
那姑娘得了符箓,也没多留,直接告别他们离开了。
金蝉子揉了揉她的额发,“为何非要符箓不可?你若想助她,有的是法子。”
雨歇没想到金蝉子会问这样的问题,呆滞了一瞬终于还是摸了摸后脑勺,实话实说:“因为符箓最不值钱啊,师叔会画那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给她其他东西我会舍不得。”
金蝉子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是么?”原来这才是真相啊?
这声音怎么好像是挤出来的?
雨歇敏锐地察觉出了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补救道:“如果我知道师叔连符箓都画得这么好,我一定不会舍得让师叔亲自画的!就算画了,也一定不会让师叔连画两张!”想来实在是肉疼啊!雨歇捂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其实不用那隐息符也可以了,虽然麻烦是多了一点,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好浪费啊好浪费……”
金蝉子此时真不知自己是该怒还是该笑。
这德性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
雨歇环视了一下这个山洞,阴气太重,邪气四溢,有种不干净的味道。她皱了皱眉,不想花功夫去清理这只住一晚上的洞穴,为他人做了嫁衣,便道:“师叔,我们好久没有露宿了,今晚还是露宿吧,你觉得可好?”
金蝉子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不以为意道:“随你。”
两人并排走出山洞,在附近找了一处干净的空地,清理了一番。忙完之后,雨歇照例像以往一般去打猎。才刚走出两步,金蝉子便道:“过来。”
雨歇虽诧异,但还是没有抗议,乖乖过去。
手被拉过去,一枚古朴的戒指被戴在了雨歇的手指之上。
雨歇只觉得大脑被重重锤了一榔头,一阵脸红心跳,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指尖那戒指好像烧红的烙铁一样,让她恨不得立即甩出去。“师叔你……你?”你要干嘛?!
金蝉子似无所感:“这是海纳。”
“嘎?”
“你不是一直嫌随身携带着东西不方便么?”他难得促狭地笑她,“可又懒惰,不愿去修炼空间之术。”
雨歇:“……”
金蝉子收回手:“日后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便放在里头吧。”
雨歇终于反应过来,兴奋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方才那个令人尴尬的想法老早被她抛在了脑后——金蝉子这般的人怎么可能看上她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怪呢!就算他认她当了师侄,也不过是看在自家师傅的面子上。她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只不过方才那一刹那太让人震撼了,以至于她一瞬间产生了被求婚了的错觉。
她可真……糗啊!
幸好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否则她也别活了。
现在她一门心思都投注在这看似普通的戒指身上,眼里冒着幽幽的绿光,这可是好东西啊好东西!表面上的矜持还是要有的,她做出一副犹豫踌躇的样子,从领口里取出一串看似平凡之极的菩提子,这还是她初来这里时空有一身武力值但却没什么经验,误入了一只有些道行的蜘蛛精布的迷魂阵,失了方向,被困了两天。被师叔救出来后便被强制戴上了这串菩提子,据说也是件防身的宝物,更重要的是,若是有一日她走失了,凭借着这串菩提子便能让金蝉子第一时间找回她。“可是,师叔你已经给了我这个……这不太好吧?”
既然觉得不太好,这忍不住翘起的嘴角是怎么一回事?
金蝉子眯起眼睛:“既然雨歇觉得不太好,那本座也不为难你,收回便是。”
雨歇惊愕地瞪大眼睛。
师叔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只是在客套一下而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