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片雷鸣电闪之间,雨歇看到一抹青色的人影,身形好似鬼魅,快得几乎看不清,从远处飞驰而来。
“师傅……”她心里一动,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有救了。拼尽力气将已经呈溃散之势的妖力聚集在身体上方,勉强凝成一个暂时性的保护层。光是这么一个脆弱不堪的保护层,已是耗尽了她所有的精血。若是师傅不能及时赶过来,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妖死了,就没有来生了。
这个道理自她为妖后,就一直省得。
雨歇想,原来她对这个世间,还是有眷念的——她不想死!
青影在眼前一晃,穿透密集的雷电,向她而来。雨歇艰难地抬起脑袋,看到自家师傅终于不再是平静无波的面容。他挥了挥衣袖,一道结界便就地而起,结成一个坚固的半圆,将雷电阻隔在结界之外。
他将雨歇托起,两指按在她的额上。雨歇清醒地感觉到一道清凉的灵力从那两指相触之间钻进她的识海,让她浑身难耐的疼痛得到了一些缓解。雨歇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好些了?”潇若的声音圆润而清冷,在这轰鸣的雷电之中依旧清晰,声声入耳。
雨歇分外老实地点点头:“嗯,好些了。”说罢又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脑袋,“师傅……”
“你可想要成仙?雨歇。”
雨歇一窒,没有想到他突然会提起这么一个话题来,不由高声重复了一遍:“成仙?”话里话外都带着满满的质疑。
潇若瞥了一眼那漫天乌云,微微蹙眉,道:“这是劫云。”
雨歇蓦地抬头,劫云的意思是……?
潇若冷静地告诉她,道:“雨歇,这便是你的天雷劫。”
天雷劫天雷劫天雷劫天雷劫天雷劫天雷劫~
雨歇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了,只觉得有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她就说怎么都觉得这天雷诡异呢,原来,这丫的就是她那迟迟不来的天雷劫啊!
妖怪身为强大的异族,不同于人族,本是在天道轮回外的。他们不受神族仙族掌控,有自己的法则规律,自然也为他族所不容。神族便是借着这天道之说,每隔千年,便给妖降下一场天雷劫。美其名曰是渡劫成仙……实际上真正能渡过天雷劫的妖怪却是少之又少的,大多数妖怪便是死在了这一劫上,只有少数特别强悍的妖怪才能成功渡劫,成为一个低级到再不能低级的散仙,从此修为被禁,无法再为所欲为。
雨歇如今已经足足七千岁了,按说是早该渡天雷劫的。可惜她原本一直住在玄虚之境里从未出来过,如今又在花落轩,都是神族无法管辖的地带,便是她身负劫数,也是管不着的。
怎料得如今竟被钻了空子,打下这滚滚天雷来……这分明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雨歇沉吟不语,思绪飞快转动,良久,缓慢但坚定地说:“师傅,我不要成仙。”
她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能够以这么平静的心态来说这句话。
很少有妖怪是不想成仙成神的,哪怕前路再是渺茫,再是无望。因为成仙的**实在是太大——妖被各族所不容,连区区人类都敢在她们头上喊打喊杀,成仙了便是不同。哪怕并没有其他的改变,还被束缚了自由,可是名声上却好听了不止一点半点。
越是厉害的大妖,反而越看不透这名利**。
雨歇不同,她天性散漫惯了,让她拘束于那些死板的条条框框,还不如直接劈了她得了……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
她一直都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她觉得这样很好,便不会想要去改变。这就是别的开了灵识的妖在这漫长岁月中越发觉得刻骨的寂寞,不愿意再呆在玄虚之境而选择了外出历练,而她一口气在那里呆了近七千年,却连一点外出看看大好红尘的想法都没有的原因。
可以说她纯粹,也可以说她懒散。
多的是妖怪看不惯她这副不思进取的死样子,但结局多是在离开前还要被她毫不留情面的胖揍一顿。
要说坏话就背后说去,这么光明正大的当着她的面埋汰她……这不是典型的吃撑了找死么?!
……
潇若微微一愣,好看的眉挑了起来,那副表情让雨歇的心都揪了一把,生怕他会不会一不高兴就把她踢出这结界,丢进那滚滚天雷中。徒儿如此不思进取,作为师傅的应该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吧?可是……她娇弱不胜的妖体可承受不住再一次的雷劈啊喂!她默了默,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表明心迹,“师傅,我并不喜欢神仙的生活。雨歇……雨歇愿永世为妖。”
潇若不语,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连他输入的灵力都没有一丝波动。
雨歇心里忐忑,她会不会太过头了?她是知道各族人对妖族根深蒂固的偏见的,如今这么诚实地说自己宁可一辈子当个妖怪,会不会太那个……啥?雨歇有点不确定,暗自挠墙,万一师傅恼羞成怒了,实在是难以想象。
许久,潇若淡淡地开了口,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有那么些云淡风轻之意。“既然不想成仙,那便不成吧。”
雨歇不可置信地抬起脑袋,眼泪汪汪——师傅,不带你这么纵容自家徒弟的啊!
“忍着些。”
潇若两指划过手心,划出一道血痕来,随着法诀印上雨歇的额头。雨歇只觉得额上一阵灼热,热得她头脑发昏,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脑中却出现了一串的金色字符,慢慢扎进了她的血脉深处。雨歇只觉得尾巴软得很,全身像是泡在温泉里,沉沉浮浮,使不出一点气力来。
良久,潇若收回手,将雨歇发软的身子轻轻放在地上。直起身,一身青衣在电光之下翩飞,他一挥青袖,一道银芒从袖间钻出,穿透结界破开雷云直指长空,一声轰鸣之后,犹如烟花盛开,劫云被炸得消散了开来,天地之间恢复一片清朗。
若不是她如今一身狼狈,若不是这谷地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她都怀疑方才那一番遭遇究竟是不是大梦一场?
雨歇如今身子发软,走两步都得歇一歇,走三步便是一个趔趄。潇若看了她一眼,将她抱了起来,举步便往花落轩走去。身子腾空的时刻,雨歇惊了一惊,下意识便缠着潇若的腰身越发地紧。
潇若微微一僵,抬起的脚步略微顿了一顿。
雨歇反应过来,脸臊得几乎要发红,果然这天雷威力无穷,将她的脸皮都劈薄了不少。雨歇连忙松开尾巴,垂着脑袋弱弱地道:“师傅,我身上脏,自己……可以走。”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要说这种以退为进的话的!别人怎么理解……那也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潇若一怔,终还是没让她逞强,淡淡道:“无妨。”
这话端的是动听!雨歇的一颗小心脏就这么落了下来,眼皮也越发地沉重。她方才紧张过度,神智才能够保持清醒;如今警铃解除,才发现身体已是灵力耗尽,油尽灯枯,真真是累得慌。她在师傅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无意识蹭了两蹭,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潇若感觉有异,俯下头一看,便见他的小徒弟已睡得昏天暗地,嘴巴咧开,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红红的蛇信子吐出在嘴外,嘴边还有一丝透明的不明物体随着她无意识地蹭脑袋,统统蹭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之上。历次大劫竟还能睡得这般香,果然还是孩童心态。
雨歇愿永世为妖……
他的眉间一动,略垂了头,再看时已敛了眉。
……
西风已经醒来,垂着眉眼挺直腰身规规矩矩地跪在那处,犹如一尊石雕,他路过时脚步不顿,“回去领罚吧。”
西风毕恭毕敬地叩首:“是。”
……
雨歇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脸不愉快的阿玥,那阴沉沉的小脸与平日里的反差太过巨大,颇有几分师傅飞感觉,愣是将她吓了一跳。雨歇自知有愧,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乖乖低头认罚:“阿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便原谅我吧。”
明知她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阿玥瞧着她这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一下,被堵了一堵,再也发不出火气来。看她那副狼狈的模样,半天只憋出一句话:“走吧,我带你去清洗一下。”
这个时候她若是还算识相的话,就绝对不会说不。
雨歇向来很识相,于是便乖乖跟着阿玥去了最靠里的一处园子,拨开层层花木,穿过蜿蜒假山,尽头竟是一处灵气四溢的水潭,水潭的水是从山上引来的,清冽非常。水潭旁边是一处荷池,荷花朵朵盛开,半隐在荷叶之中。这荷池雨歇熟悉,每年夏日她几乎都呆在里头不愿意出来,可这潭子……那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这一潭一池挨在一起虽不算太突兀,终归还是有几分违和感。
雨歇口快,张口便问道:“好好的荷花池边怎么还挖个水潭?”
“师傅觉得那荷池有些浅,便令人新挖了那潭。”
雨歇心里半懂不懂,总好像想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通。
“你是水族,那荷池对你来说终归是浅了一些,平日里嬉戏还可,避暑确实有几分勉强。日后有了这寒潭,你修行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雨歇张了张嘴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