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1)

吾家有妖三两只 以潇 1846 字 8个月前

第六十四章

雨歇入了皇宫,一眼便看到满目繁华。早在外头她便已经听说当今的掌权的怡宗皇帝爱山水花卉,这当政的二十八年里搜罗了不少珍奇玩意,并不怎么关心朝中的事情,是个荒唐的。想来也是,竟然会纵容公主当街选驸马,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左看看,又看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代圣君会做的事情。

而在他的统治下,竟然国泰民安,没有出现什么叛乱,也没什么妖邪,只能说这皇帝的运气委实是太好了。当然,也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利优势什么的,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佛祖脚下,实在是很难发生妖孽横行的情况。

穿过几道城墙,经过四五个个亭台,顺着宫内的河流约走了半个时辰。

雨歇举目四望,蓦然发现已是径铺彩石,槛凿雕栏。

此处大概是御花园。

夭桃迷翡翠,嫩柳闪黄鹂。步觉幽香来袖满,行沾清味上衣多。凤台龙沼,竹阁松轩。凤台之上,吹箫引凤来仪;龙沼之间,养鱼化龙而去。竹阁有诗,费尽推敲裁白雪;松轩文集,考成珠玉注青编。

假山拳石翠,曲水碧波深。牡丹亭,蔷薇架,迭锦铺绒;茉藜槛,海棠畦,堆霞砌玉。芍药异香,蜀葵奇艳。白梨红杏斗芳菲,紫蕙金萱争烂熳。

满园娇媚逞光辉。

漂亮是漂亮,但也真真是……奢靡非常。可以见得这样的景致都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雨歇为妖已久,对钱早就没了概念,但是还是觉得有点隐隐约约的蛋疼。她原本觉得狮驼国的芍药花园子已经很夸张了,见到这里,才知道自己果然还是见识短浅了一点……还不是一点点的短浅。

现在当皇帝的,果然是一个比一个知道享受。想那早千把年前的皇帝还不是和普通人一样,虽然有权利,但是实际的生活条件可没什么特别的改善,主要是硬件设施跟不上。

今时果真不同往日。

她顿时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老了啊!

老远便听到了歌吟之声,丝竹管弦声声绕耳,起先还听不太清,越是过去,便也愈发清晰。雨歇循着歌声化烟而去,一路分花拂柳,钻入了御花园深处。穿过留春亭,遥遥便见到不远处的华夷阁中坐着几个人,玄奘一身锦斓袈裟,赫然在其中,甚是显眼。只一眼,雨歇便看到了他。

坐在上首包着金色头巾,大腹便便满脸富态的那一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国王。旁边列坐的极为也是一身华贵,看得出是位极人臣。而站在一边端茶递水,摇扇伺候的都是穿着粉色纱丽的美貌宫女,环肥燕瘦各有之,都是高鼻大眼,五官立体,眼睛深邃,两颊上匀称地抹着薄薄的一层桃花色。

雨歇凑上前去,刚到门口,便听到那老国王说道:“这屏上的四景题咏皆是我朝翰林名士之诗,朕见圣僧一直瞧着这诗,想必是喜玩诗中之味,心定善于吟哦,如不吝珠玉,请依韵各和一首如何?”

这话里倒是没什么恶意。

雨歇听见了,也好奇,顺着那些人的眼光看过去,果然见到了那老国王口中的四景。那四景极其显眼,画在墙壁上挂着的四面金屏上,从左到右分别为春夏秋冬。金屏极大,几乎占满了整座华夷阁,让人不注意都难。她方才一瞥之间便转去看了玄奘,加上本身便不是附庸风雅的妖怪,是以也就没怎么挂在心上。

如今听了这话,雨歇凝眸,细细扫了扫。

春屏上绘着一幅万物复苏的景色,上头题着一首七言绝句:“周天一气转洪钧,大地熙熙万象新。桃李争妍花烂熳,燕来画栋迭香尘。”

有些熟,雨歇侧着脑袋想了想,低低“喔”了一声,记起这正是方才那些歌姬吟唱的诗词。她可是一路听过来的,就算没记下,好歹也混了个耳熟。

看来这老国王虽然没有恶意,却也是有意卖弄的。

雨歇对这诗词半懂不懂,不求甚解,也不纠结,转向下一篇。

这夏景图上则是草长莺飞,一派热热闹闹的蝶恋花,上题:“熏风拂拂思迟迟,宫院榴葵映日辉。玉笛音调惊午梦,芰荷香散到庭帏。”

感觉比春景图上还要深一些,雨歇只觉得两眼发花,这货写得太矫揉太造作了。

秋景图上是:“金井梧桐一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燕知社日辞巢去,雁折芦花过别乡。”

诗虽不懂,但看到那栩栩如生的残菊图,雨歇还是眯起了眼睛作深思状。

最后一幅冬景图上是:“天雨飞云暗淡寒,朔风吹雪积千山。深宫自有红炉暖,报道梅开玉满栏。”

雨歇看完摊手,什么翰林名士,写的东西毫无内涵啊!

要她写,那春景图上必须得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好吧,她不嘴硬,她承认,可能是她没文化。

雨歇勉强认得那字,但若深究下去,则是完全不成了的,更别说和诗……那么她教出来的玄奘能做这种文雅的事情么?

这还真说不准。

虽说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但是她这蓝的起点太低,恐怕那青再怎么青,也青不到哪里去。

她还不是很确定,耳中突然传来玄奘清淡低沉的声音:“日暖冰消大地钧。”

雨歇一愣。

国王则是大喜,立即召来侍卫官,吩咐下去:“快去取来文房四宝,请圣僧和完录下,待朕缓缓品味之。”

侍卫官领旨去办,不一会儿便拿来了笔墨纸砚,研好墨,用狼毫一蘸,递给玄奘。玄奘也不推辞,起身接过狼毫,平静地在那宣纸之上题下诗句。他写得极快,神色沉静如水,整个人丝毫没有被这些笙乐所影响,雨歇伸长脖子瞅了一眼,看到上头的字体龙飞凤舞,像是画一般,分外好看。

她虽不识货,但也知道那是极好的。瞧这些人的表情,雨歇想,大概是比那屏上的要好许多。

玄奘搁下狼毫,雨歇正看到那最后一句是:“袖手高歌倚翠栏。”她品了品,终于承认自己果然不是一只有文化的妖怪,完全没有什么感触。失望地抬头,恰看进了玄奘深邃的双眸之中。

那眸中藏着一个深潭,无声地将人的灵魂拽下去。

雨歇呆滞了一晌,有些茫然无措。现在的她可是用了法术隐身的,凡人应当是看不到的才是……怎么她竟有一种被看穿了的错觉?

玄奘淡淡地收回了眼光。

雨歇还要再看,便见那大腹便便的国王凑了过来,拿起玄奘的冬景诗念道:“瑞雪初晴气味寒,奇峰巧石玉团山。炉烧兽炭煨酥酪,袖手高歌倚翠栏。”念罢,他大喜,称唱道:“好个袖手高歌倚翠栏!圣僧果然是好诗才!朕的翰林名士竟都比之不及。”

玄奘一脸淡然:“陛下谬赞。”

目光却似有还无地瞥向她的方向,似有还无,捉摸不清。

接下来便又是一阵侃侃而谈,饮酒作乐,玄奘坐在一边,既不十分冷淡,也没有怎么附和,全然是一副置身世外的模样。那老国王确实是个爱风流的人物,便是玄奘这般模样,也没有介怀,反而是高兴得很。中途时,一个正台阴阳官前来奏道:“陛下,婚期卜出来了。正在本年本月十二日。壬子辰良,周堂通利,宜配婚姻。”

国王很是高兴,“圣僧乃是高人也,朕愿以一国之富,为公主招下你这位驸马。”

这一番话下来,在场的人顿时不淡定了,不知有多少人嫉妒得吐血,几人蛋疼几人伤!一国之富啊!不但可以娶个天仙般的美人回家暖被窝,还倒送一个国家啊!一个国家啊一个国家!不是一个村子,也不是一个镇子,是一个国家啊!这是什么样的概念?!这老国王分明已经是属意让玄奘当下一任的国王了!

雨歇也很惊叹。这些年见了不少人……但是这么大方的,却还是第一次。这才几首诗的功夫,就把身家性命统统送出去了……实在是大方啊!

喔……当年西梁国的女王倒也是如此。可是一来,雨歇没有亲眼见到,就做不得数;二来,人家那是女的!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个道理雨歇还是非常明白的。把国家送给自家男人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把国家送给自家女婿,那就太神奇了。这中间的亲疏关系不用去想就是立显呢。

玄奘面上无甚表情,不卑不亢,没有大悲,也无大喜,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贫僧乃是出家异教之人,怎敢与玉叶金枝为偶?望陛下收回成命。”

这句话说出不亚于晴天霹雳,在场许多人都被劈到了,不敢相信这个和尚竟然这般直接地拒绝了他们的国王。

雨歇也是目瞪口呆。就算是身为妖怪的她,若是有个人愿意倾国以聘,且不管是真是假,可信不可信,这番话确实是足够动听的。她道行太低,出现个星星眼什么的,也实属正常。雨歇有点怀疑,莫不是和尚当久了,装模作样着就成了面瘫?出家人四大皆空,无悲无喜,面上也就没有大起大落。久而久之,难道真的忘记了喜怒哀乐?不应该啊!他也没老到那种地步吧。

国王见此,非但不恼,愈加欢喜。更加笃定遇见了个高人,笑得更欢。“圣僧果真是世外高人也!朕今日决定必然不错。圣僧不必再推辞,等入夜之后朕在御花园中设宴,召小女前来一见,等那时圣僧再做决定也不迟。”

看得出来他对自家女儿很是自信啊!

老大都这么决定了,做下属的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又是一番恭贺之声。赞赏玄奘乃是人中龙凤,大运亨通,也赞赏国王慧眼识珠。

玄奘面上越发平静,仿佛那要成亲的不是他本人似的。他坐在那里,双脚踏着凡尘,在众人之中,可是自始至终,都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别人笑,看着别人叹,喜怒哀乐,皆与他无关。

那不是悲悯!

雨歇诧异地抬头打量,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玄奘托起茶杯,双唇轻抿,呷了一口茶水。眉眼淡淡垂下,唇角却微微扯起了一个似有还无的清浅弧度。

再下去便没什么意思了,雨歇对这些表里不一的祝贺毫无兴趣,利落走人,直到出了老远,还能感觉到停留在身上那如有实质的目光。

今天怎么尽出错觉?

雨歇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