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通达后,马县令顿时解脱了,拂衣而去一骑绝尘,欢天喜地的样子仿佛去参加前妻的婚礼。
工地上,工部官员懵逼了。
等马县令跑远了,他才反应过来,我特么是不是被坑了?
一位县侯,两位皇子,还有好几位朝中大佬的子弟,这堆烫手山芋被马县令毫不犹豫地塞到他手里,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马县令跑了,工部官员望向李钦载的目光也变了。
过年祭祀自己的祖宗牌位都没如此恭敬过。
“再给咱们安排点活儿呗?”李钦载试探着道。
工部官员一惊,脑袋摇得像五档电风扇:“绝不!除非您从下官的尸体上踏过去!”
表态如此悲壮,李钦载只好黯然叹息:“果然……失业了。”
身后的小混账们长松一口气,权贵出身的子弟都是好逸恶劳的,若不是先生逼他们,谁愿意累死累活的遭这份罪?
影视剧里富家子弟吃一次路边摊如同发现了宝藏,隐瞒身份非要装成平民百姓,干起苦活累活不但不抱怨,反而一脸新奇雀跃……
这种人若不是天生喜欢受虐,就是天生的戏精。
除了那位众所周知的王校长,没有哪个富家子弟真喜欢路边摊和干苦力。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种事,能免则免,不然手里那么多钱留着清明节烧过去吗?
“先生,工地不让咱们干活了,咱们是不是……”李素节小心翼翼地问道,言下之意很明显,体验两天疾苦够了,该回家了。
李显也凑了过来:“先生,弟子保证回到学堂后潜心向学,孜孜不倦,今年一定考个好成绩。”
众弟子一脸期盼地盯着李钦载,大家都不想在工地上干活了。
李钦载当然不会让大家失望,于是微笑道:“在先生面前,你们的意见重要吗?”
众弟子一愣,神情顿时沮丧起来。
“读书不用功,干活也不积极,文也不行,武也不行,你们想当废物我不拦着,反正不是我亲生的,但你们以后从学堂出去莫说是我的弟子,我丢不起那人。”
这话有点难听,弟子们神情讪然,纷纷低头不语。
李钦载叹了口气,道:“你们养尊处优,是因为投胎投得好,除此一无是处。但你们难道真打算就这样碌碌一生混吃等死?你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呢?‘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们的富贵能延续几代?”
所有人脑袋垂得更低了,李钦载惯来毒舌,可刚才这番话没有讽刺,没有嘲笑,只有浓浓的语重心长,偏偏这一席话,却深深刺痛了众人的心。
李钦载叹了口气:“我不愿跟别人讲大道理,人生是自己的,想怎么过是你们自己的事,苦口婆心这种事儿,我最讨厌干了。李素节,你来带队,将所有人都带回甘井庄。”
李素节一愣:“先生,您呢?”
李钦载淡淡地道:“我要留在此地,事没办完,我不能走。”
刚刚一席重话,令弟子们心有触动,闻言纷纷行礼请缨:“弟子愿与先生同往。”
李素节垂头道:“先生,弟子知错了。谢先生教诲,先生若有未办之事,弟子愿服其劳。”
所有人纷纷躬身,异口同声道:“弟子愿服其劳。”
李钦载环视众人,眼中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既然你们都留下,那就给我搭把手。”李钦载缓缓道:“咱们的身份既然已暴露,估摸没法干活了,但咱们不能走,这几日就住在工地旁……”
“李素节,你给大家分工,两三人一组,跟工部官员打听这座行宫的预算,用料,人工,饮食等等,我要具体的数据。”
李素节刚要领命,随即又迟疑起来:“先生,这些数据都是工部所造,他们怕是不肯轻易给咱们看……”
李钦载嗯了一声,突然一脚踹中他的屁股。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劲儿呢?你们在长安城猖狂横行的混账气质呢?该跋扈的时候你跟我装纯情,工地上干了两天活,脑子都干傻了?”
李素节等人的神情顿时浮起明悟。
对啊,我们是无法无天的纨绔混账啊,对那些工部官员用得着讲礼数吗?
完全不必任何套路,拿出自己的本色,什么目的达不到?
跟马县令一样,小混账们的念头瞬间也通达了。
然后,李钦载亲眼看着这群混账的表情和眼神渐渐开始有了变化,那是一种猖狂,邪恶,桀骜,以及蛮不讲理等等元素糅合在一起的表情,非常欠揍。
想想自己当年也是这般模样横行长安,李钦载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好想狠狠扇自己几耳光。
既丑,又蠢,还装。
偏偏他们自己还洋洋自得,以为这是一种风光。
李钦载暗暗决定,这群混账在学堂里至少要待够五年才放他们毕业,不然自己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声誉和名望,会被这群混账败得干干净净。
重重叹了口气,李钦载无奈地道:“虽说是本色演出,你们多少收着点儿……”
众混账立马对自己的表情来了个微调,效果不尽人意。
李钦载嫌恶地挥手:“都滚!”
……
接下来的两日,李钦载和弟子们仿佛在工地边定居了似的,虽然官员不敢给他们安排活儿,可李钦载每天却无所事事在工地上闲逛。
工部官员满头雾水,只见这位年轻的县侯跟工匠聊天,跟监工聊天,跟民夫聊天,见人就聊。
就连路边的狗趴在阴凉处吐舌头,这位李县侯也满脸和煦地凑过去,跟狗聊起了爱情,婚姻和家庭,聊得那条狗直翻白眼,显然单身的它感觉有被冒犯到。
如果说李县侯的举动还算人畜无害的话,他的那些弟子这两日可就真成了工地上的祸害了。
四皇子李素节带头,每一位权贵子弟领着两个国子监生,分成几组在工地里到处找官员工匠和监工询问。
工部预算是多少,每日提供民夫的粮食所费几何,采石伐木人工多少,工料几何等等,只要是工地上关于数字的人力物力,他们都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用笔认真地记下来。
这些弟子来头太大,官员们不敢得罪,但有些数据实在敏感,里面多少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不敢不说,又不敢全说,搞得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