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世家门阀,首先它是一个大家族,门阀内的核心皆是家族成员。
其次,在家族的基础上,它还是个能代表当地的文化学派,如果家族成员是基础,那么各家的文化学派才是门阀真正的底蕴。
为了这个底蕴,世家到处搜罗天下名士大儒,说是豢养也好,说是礼聘也好,意思差不多,总之就是将这些大儒用权钱和感情的方式施以冠名权,就跟后世打广告似的。
比如某某大儒,原本是个游戏风尘独来独往的文化人,被门阀笼络之后,他就不再是某某大儒,而是太原王氏某某大儒,博陵崔氏某某大儒等等。
最后便是门阀由魏晋传下来的高贵的公卿身份,以及族人和底蕴组合起来,形成了对当地官府和百姓的一种根深蒂固上千年的影响力。
这种影响力也叫势力,它能深深影响中央朝廷的政令推行普及,或是官员对当地的行政难度。
最不值一提的,反而是世家的武力。
世家不是没有武力,只是武力深藏在民间。当年推翻隋朝,各大世家登高一呼而应者如云,那些“应者”,便是深受世家影响的普通百姓,官员和军伍士卒。
只有在乱世,才能真正看到世家久藏的獠牙。
李钦载骤然率领两千人马出现在王氏祖宅外,对王氏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惊吓。
因为祖宅里并没有太多兵马,人家的祖宅是个过日子做学问的地方,又不是军营,再说朝廷也不容许世家拥兵过多。
所以此刻的王氏祖宅内顶多只有数百名家将护院,李钦载麾下这些身经百战的两千兵马能够轻易将其碾压。
王宁脸色剧变。
当李钦载说出他的名字时,王宁便知不妙。
他是王氏的核心人物,知道前些日王氏对这位英国公之孙做过什么。
甚至说,那场精心谋划的刺杀,王宁也在其中出谋划策了。
今日此刻,李钦载率领两千兵马在王氏祖宅前陈兵列阵,当然不是给王家的家主拜寿。
这分明就是兴师问罪呀。
气度儒雅从容不迫的王宁,顿时目光闪烁,心虚地扭头张望。
面对数千气势汹汹的兵马,自己又干了亏心事,怎能不心虚?
见王宁的神情变化,李钦载骑在马上俯视着他,轻轻一笑:“想必你已知道我为何来此了。”
王宁摇头:“尊驾擅兴刀兵,凌我太原王氏,陈兵祖宅之外,不怕犯天子忌讳,朝廷法度吗?”
李钦载笑了:“你跟我聊朝廷法度?来,咱们不妨聊深一点,暗中谋刺当朝县伯,朝廷功臣,该问何罪?”
王宁断然道:“李县伯所言,在下完全不懂。”
“不承认?呵,长安的王从安已经被百骑司拿下,他全都招了。哦,消息还没传到祁县吗?你们王家效率太慢了,难怪这些年家道衰落,一代不如一代。”
王宁心头一沉,顾不得反击李钦载的奚落。
王从安若真招供了,事情可就不妙了,他怕的不是李钦载个人的报复,而是李治的反应。
随即王宁又想到,李钦载率领两千多兵马浩浩****从长安过来,一路畅行无阻来到王氏祖宅,沿途没有官府拦截上报,岂不是说……
李钦载今日所为,其实是当今天子默许的?
想到这里,王宁不由冷汗潸潸。
此刻他不由深恨那位嫁到青州崔家的堂妹王氏。
一切都是她在暗中撺掇蛊惑,撒泼打滚要求王氏谋刺李钦载,王宁不得不依了她。
他以为只要谋划得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出证据,此事便可瞒天过海。
明明派出去的是死士,明明是遣唐使当了炮灰,看起来跟王氏八竿子打不着,为何还是暴露了?
儒雅的气度再也无法维持下去,王宁眼神变得阴鸷,冷冷道:“李县伯兴师动众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李钦载淡定地道:“你家有个寡妇,改嫁青州崔氏,却不肯安安分分当我的丈母,反而要除掉我这个女婿,啧!后来我也没客气,打断了王家一对奴仆的手脚……”
目光盯住王宁的脸,李钦载缓缓道:“打断他们手脚的时候,我曾说过一句话,太原王氏若敢再招惹我,我会放火烧了王氏祖宅!我李钦载虽然是个混账,但却也是个说话算话的混账。”
王宁大惊,尖声喝道:“李钦载,你敢!”
“太原王氏千年门阀,郡望名门,源于汉司徒王允,竖子岂敢在王氏祖宅前无礼!”
李钦载眼睛眯了起来:“按你的意思,你们派人刺杀我,我是生是死都不能报复回去?就因为你们是千年名门郡望?”
王宁冷声道:“王氏存世千年,门下弟子故吏无数,你若敢放肆,天下人必对你和李家口诛笔伐,天子也护不住你,李县伯还请三思。”
李钦载笑了:“刺杀我以前,你们有没有打听过我李钦载在长安的名声和为人?”
“在长安城,我不主动招惹别人,别人已是烧了高香,你们却敢主动招惹我,而且还打着要我命的主意,我若不报复回去,世人还以为我李钦载年纪越大越软呢。”
“天下是李唐的天下,不是你们王家的天下,天下人口诛笔伐于我何加焉!”
见李钦载的神情越说越暴烈,王宁暗暗心惊,厉声道:“李钦载,我劝你三思!若敢对王氏无礼,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李钦载哈哈大笑:“我这辈子闯过太多祸,不过这个祸比较高级,我竟情不自禁见猎心喜了……三思?不必三思了,先干了再说!”
说完李钦载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大喝道:“来人,放火!”
王宁大惊失色,转身就朝祖宅大门跑去,边跑边大呼:“王氏家将护院都出来,恶贼欺门,孰不可忍!”
王宁奔跑的同时,刘阿四和一众部曲已将准备好的火油小罐奋力朝王氏祖宅屋顶扔去。
一片噼里啪啦的脆响过后,小油罐在屋顶摔裂,飙溅出的火油瞬间流满了屋顶。
然后刘阿四搭弓拉弦,一支火箭激射而出。
轰的一声,王氏祖宅前院的房屋皆被点燃,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数百名王氏的家将护院冲了出来,朝李钦载麾下的两千庄户杀过去。
刘阿四厉声道:“全军列阵,进!”
轰!
老兵出身的李家庄户们仿佛回到当年金戈铁马的战场,前排庄户手执刀剑,一齐向前踏了一步,异口同声喝道:“杀!”
杀声震天,惊起树梢上的鸟雀惶然飞散。
冲天的杀气瞬间萦绕弥漫祖宅四周,数百名王氏家将急忙止步,惊恐地注视着不远处李家的部曲庄户们。
这些人可不是农夫,他们是真正身经百战的老兵,这分明是一支军纪严明战无不胜的军队,不同的是,他们穿着的是农夫的衣裳,但战力和杀意,却没有减低分毫。
一声喊杀,如钢刀刮面,王氏家将们顿时感受到刀架在脖子上的毛骨悚然。
李钦载仍骑在马上,看着王氏祖宅熊熊烧起的大火,冷冷道:“继续放火,今日王氏必须片瓦不留!”
嗖嗖嗖!
无数支火箭射向王氏的祖宅。火箭落在屋顶上,堂屋中,院子里,火势越烧越大,已然不可遏止。
祖宅内,王氏族人儒生和弟子们惊慌失措,尖叫着四散奔逃,无数人从后门匆忙逃了出去。
王宁站在大门外,看着冲天的大火,和杀意森森的李家部曲,身子情不自禁地瘫软在地,一脸绝望泪流不止。
李钦载盯着他,冷冷道:“王宁,当初谋划刺杀我的时候,便该想到今日的后果。我李钦载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挑错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