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呷了一口茶水,氤氲的热气冲上脸颊,让他煞白的脸多了一丝红润。
皇后一敛眉头,依旧是轻声细语:“皇上,秦国公交出兵权回老家养老也并无不好!反正他也那么大的年纪了,当年还为救驾受了重伤,听御医说,这伤已经影响到他现在的身体了!”
“功过不可同语,他救了圣祖换来了这六十年的富贵,朕也无需再因为这事凡事忍让迁就他,今日之事,还算不得是结束,你们就无需在这里站着了,都回去吧,在外头吹了这么久的寒风怪是冷的,镇国侯常胜侯,你们二人留下来,朕与你们有事相商。”
镇国侯与常胜侯可说是这几个功勋公侯里头现在活得算是滋润的两个了,一个有皇后,一个有皇上的长子,他们与秦国公原是同气连枝,但现在到了这不得不站队的时候却不会含糊,今日站在皇上这有与秦国公抗衡,对他们来说无疑就是一剂慢性毒药,他们今日帮着皇上让秦国公铩羽而归,来日皇上必然也会让他们有苦无处诉,可若是不帮着皇上,他们的亲人,一样是活在皇上的龙威阴影之中。
他们选择了皇上,就是在选择一个可能的未来,来日若是宁朝戈或是宁诚当上了太子成为了皇帝,他们也就平安了!
皇上话一出,本就是心事沉重的众人也就退了出来,正值此**时期皇上却只留下了镇国侯与常胜侯,这让皇后与常妃都是焦心不已,但里头的是皇上,是身在后宫的她们唯一要听从的男人,所以,她们还是走了,将这一片宁静的空间,交给了他们君臣。
书如海在得到了皇上一个眼神之后,屏退了所有的太监亲自守在了门坎外头。
空荡的御书房里暖洋洋的,与外头的风声鹤唳像是两个世界!皇上垂首坐着慢条斯理的呷着茶,镇国侯常胜侯两人提心吊胆不敢有任何闪失,只能在众人退出之后跪在了皇上面前。
“今日你们深明大义,朕也知道你们的忠心了!秦国公如此不顾朕的颜面与大贺的利益,纵使他曾是救驾的功臣,朕也容不得他了!这件事,朕交给你们去做!”
皇上放下茶盏,长吐了一口热气。
“皇上……秦国公是糊涂,但他确实是忠君不二,还请皇上念在他这么多年鞠躬尽瘁的份上……”
砰……………………
镇国侯看着地上的白瓷茶盏碎片与襟摆上的茶水,将余下的一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朕不想再说第二遍!要做得干净,朕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
冰冷无情的声音,让缄默的常胜侯脸上一沉,俯首应了一句是。
“下去吧!”
皇上一摆手,斜斜的躺在了椅子上闭上了双眼,常胜侯与镇国侯对视了一眼,起身缓缓退出了御书房,离开了宁元宫。
皇上,比之他们想象的更是无情。
秦国公已经交出了他在天家得到的一切,却还是逃不过一个死。连这样一个三军爱戴百姓敬佩的老将皇上都可以如此坚决的要除之而后快!
比之秦国公救驾的功德,他们两个只靠着姻亲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当真要动手?”秦国公是镇国侯的岳丈是他子女的外公,如今要他这个做夫婿的去杀秦国公,他如何下得了这个狠手。
“皇上的话,你我都听见了,若是不想死在秦国公的前头,你就违抗皇上的旨意试试!”因皇后与常妃的关系,常胜侯素来与镇国侯不合,镇国侯方才招得皇上怒喝,此时又说这样的蠢话,常胜侯十分的不喜。
“呵……秦国公死了,下一个,又是该轮到谁了?你我虽一直都是针锋相对,但这件事上的立场都是一样的,没人想死,如你我更是惜命!皇上不一刀给个痛快,安国公的惨剧,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也许,这就是你我的结局!”
一个个,都成是手握重兵泼天富贵的当世显赫,现在不过是十年,又剩下了几个?秦国公若是一死,这开国十大功勋,在光芒盛极一时之后被皇上扣上的这顶高帽子,是永生永世都别想摘除了!
“你受尽煎熬,我心中又何尝不是烈火烹油,你我尚还有护身符可暂避一时,可陈印与杨雄率,只怕,记仇的皇帝,是一并将这件事记上了!”
常胜侯紧皱着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一口气,可心头的那块大石,却是压得他万分难受,一个个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现而今,连他们之中救过圣驾的秦国公也要面临一死,皇上的狠心毒辣,可见一斑,服侍着这样绝情绝性的人,就算是有一个能成为太子的外甥,他还是心慌忐忑。
“陈印又岂会就此罢休,他向来就是一个烈性子,只怕,皇帝要的,就是逼得他们一个个跳起来……”
“哎…………”
从来见面就冷脸的两人,突然的有了共同的话题,有了共同的心事与忧愁,一声哀叹一摇头的离开了皇宫。
秦国公府,坐落在城南的南大街,这一条街上住着的,大多是朝堂官员与公侯勋贵,当年秦国公开国有功,开国圣上特令,将这南大街上最富丽堂皇的一座宅子赐给了秦国公,此宅虽非新建,但因为是前朝佞臣之府宅建造得十分气派,秦国公入住之后曾有过一次大翻修,到了秦环义手上,也几乎上是算得个九成新的了,因为秦环义与其表妹的一段爱恋,秦府现在并不如其他几位功勋的家宅一般家丁兴旺,当年秦环义迎娶了安宁郡主之后生下了两儿一女,而与如今这位老夫人,却并没有子嗣,倒是秦环义有着三个兄弟一个妹妹成家之后枝繁叶茂,也算的是给秦国公府添了几分人气。
两顶轿子,落在了秦国公府前。
寒风卷落叶,吹得轿帘飞卷翻扬。
轿夫卷起帘子,沧明公钻出了轿子,走到了另一顶轿子前扶出了脸色煞白的秦国公。
进宫传信的是秦国公府的管家,在秦国公下了轿子之后,他立即就在前头引路,边走边嚷嚷着秦国公回来的消息。
虽说步履阑珊,秦国公还是在沧明公的扶持之下一路急匆匆的进了大堂穿入了后堂后院。
府中的下人看得秦国公回来一个个都是恭敬的退让到了两旁。
一进入秦国公夫妇住的院子,沧明公就见到了秦国公的那些兄弟侄子侄女还有秦国公的两个儿子的妻室子女,奉皇上之命前来的沈客也是阴着一张脸站在一旁。
隐然间,似乎是有什么不对。
虽说沧明公也知道秦国公府上下对秦国公将这位老夫人接回来成婚都是反对,但此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以老夫人的娴静不问家事,在她病重危急的时候这些秦国公的至亲也不该是如此脸色才对。知道拨开了几个木讷的下人听到那小声的啜泣的时候,沧明公才顿然反应了过来,可秦国公,可比他先要反应过来。
“夫人怎样了!”咬牙坚定了心神,秦国公踏上了台阶,可在他要伸手推门的时候,管家拦了上来。
“老爷……老爷…………”
“秦流,你哭什么!”
秦国公作势就要推开管家。
“老爷………………老夫人她……………老夫人,已经殁了!”
管家嚎哭着抱住了秦国公的腰身缓缓跪地,一脸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你胡说什么!她怎么会…………怎么会…………不会!不会!”
秦国公忍着泪挣开了管家的双手。
“老爷…………老夫人她………………真的已经殁了!”管家长哭凄凄,青衫衣袖大半已经被泪水打湿。
秦国公紧攥着拳头,堆满褶子的老脸气得发颤:“怎么会殁了?大夫不是说只要好好调养不会出大问题吗?怎么就会殁了?大夫呢!”
那个在宁元宫外与皇上唇枪舌剑辩驳的秦国公又回来了。
一个穿着一袭深紫色直缀头戴着一顶褐色毡帽的中南男子走上了前头,躬身敬道:“秦国公,死者已逝,秦国公节哀顺变啊!”
“刘大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国公虽已经到了情绪面临奔溃的境地,但人却还是保持着理智,家人至亲如此神色,管家嚎啕大哭,刘大夫的节哀顺变,都让他不得不相信,与他相扶到老的女人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老夫人病情突发,我赶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昏迷,后用了汤药,还是回天乏术……”刘大夫深深一鞠躬继续道:“秦国公可一定要节哀啊!”
“混账!明明夏末的时候你还说她的病还能拖个几年,怎么这一病发就回天乏术了!明明是你医术不精,要不是如此,她怎么会撒手人寰舍我而去!”秦国公声音凄凄,已然不成声。
从御医院出来的刘大夫的医术岂会不精?在场的人都知道,老夫人的病医一直是刘大夫负责症治的,这些年要不是没有刘大夫,老夫人哪里能活到今日,不是刘大夫医术不精,只是老夫人的大限已到。
“是你!沈客!老夫自认对你不薄,当初皇上一力扶持提拔你老夫也没说个半个不字使过绊子,今日你居然当着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的面说那些话,你这分明就是要夺她的性命!皇上!皇上!你好恨的心,好恨的心啊!”
秦国公倚着门框缓缓跪地,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