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夜未央
五月的夜,已经有了几分夏日将至前的燥热,夜间无眠的人走出了家门,在院子里在街道上乘凉聊天,妇人聊着菜市场的菜价涨跌,聊着邻家谁的孩子没出息,男人聊着近来的天气变化无常,聊着现如今最轰动的朝廷大事。
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百姓,虽卑微得如同蝼蚁,但却从未忘记离着他们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朝廷,他们深信活在天子脚下是受天恩,深信微不足道的自己的言论在某些时候是能给朝廷那些大人物做参考的,因为大贺的皇上爱民如子,谁会不倾听子民的话?
因宁致远畏寒,怀瑜居的通风设计的不好,到了这样的夜,一屋子的婢女都无法入眠,好在杜依依平常不大约束她们,夜间睡着了更不用人服侍,睡不着的她们走出了院子,嬉笑着坐在了凉风劲爽的走廊上谈天说地。
杜依依一直没有睡着,青澜的影子一直在她面前不断浮现,徐妈妈与白薇两人服侍在一旁为她掌灯,夜已经深了,她还没有一点睡意。
因为屋子那头的人今晚不在。
据她所知,宁致远现在是在后院招待一位客人。
“都这么晚了!”
夜间会客,她当然能理解这个客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客人。
“王妃,歇息吧!”徐妈妈捏了捏摇扇子摇得有些发酸的手腕,白薇见状,立即将扇子接了过去接着为杜依依扇风。
“我去外面走走,你们歇息吧!”
闷热的屋子,连着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杜依依合上了书册,起身走出了屋,徐妈妈年纪已经大了,夜间熬不住,连翘成婚后,徐妈妈对白薇倒是亲近了起来,徐妈妈嘱咐了白薇几句,让她跟在了后头。
院子里四处可见懒散悠闲晒太阳的下人,杜依依走过之处,立即有下人起身行礼,为了避开这些下人免得让她们颤颤兢兢,杜依依特地避开了那些走廊,走着小径。
后院的下人都在九曲回廊里坐着,杜依依走了过去,走到了后院的凉亭中。
与其说是来透透气,她心里更想看到的是宁致远。
机灵的白薇猜到了她左顾右盼下的心思,打趣的问道:“王妃,要不要奴婢去寻一寻王爷?”
杜依依平日对下人极好,这些陪嫁的婢女与她也会常有说有笑,但在与宁致远这方面的事情上,杜依依极少会与她们说起,白薇这一打趣,让她倒是有几分羞涩。
看到石桌上两只酒杯,她让白薇嗅了嗅。
“两只都有酒味!”
往日宁致远会客都是在这里,常流平日再三左右劝告宁致远不能沾酒,杜依依一直也记在心里。
“去看看,若是王爷喝了酒,送他去找常先生!”
白薇低头忍住笑意,心思明明是王妃不放心王爷,却偏的撂不小这个面子。盈盈福身后,白薇离开了凉亭。
也许是白日青澜那番话在她心里作祟,在凉亭等了一阵子后,她走向了那座亮着灯光的院子。
青澜的沉寂一直让她对她没有丁点防备,甚至对这个唯一留在睿王府被称之为二夫人的女人还有着些许情谊,若不是陆湘雪的提醒,她也许永远会蒙在鼓里,现在想来,当初宁致远怀疑的那个奸细,应该就是她了。
青澜在自己不知晓的时间里到底做了多少事情?现在有了皇上支持的她还会做出什么?她想到了去年冬日在怀瑜居外她说的那些话。
因为青澜的沉寂,这座院子除了送饭的时候鲜少会有下人到处,起先这院子里还有几个婢女,后来全数被青澜遣走只留下了一个常妈妈,那夜常妈妈火急火燎的找到了自己带着自己看到了宁致远与紫月应该也是她的授意吧!杜依依心想着,伸手欲要去敲院门。
院门半开这一条缝,里面灯光明亮悄无声息。
杜依依想了想,伸手将门推了开来。
常妈妈就站在院子里,坐在长板凳上的她磕着瓜子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二郎腿每翘动一下,嘴里的瓜子就会吐出几片。
她的背后,就是青澜的屋子。
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昏暗。
“奴婢见过王妃!”
常妈妈恼怒的一抬头,见推开门的人居然是杜依依,惊慌得立即笑了起来。
“青澜可在?”杜依依看了一眼屋子。
“二夫人不在!”常妈妈紧握着手里包着瓜子的手帕回道。
“去了哪里?”杜依依心思自己在府中转了大半圈都没见到青澜,这个时候她怎会不在。
“王妃难道还不知道么……”常妈妈抬眼挤了挤眉,低声道:“二夫人每次出去都不会与奴婢交代去了何处!奴婢也不知!”
青澜是时常不在府中,至于去了何处只会有宁致远才会知道。
可若是没人,屋子里为何要点灯?
她有种很不好的感觉,直觉告诉她屋子里有人,这是一种很直接她内心却又很相信的直觉。
“我进去看看!”她试探性的问道,这样的天,屋子若是没人,常妈妈怎会坐在院子里?
常妈妈伸手拦住了杜依依,后退一步守在她前面道:“这…………王妃,二夫人不在,不大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常妈妈在后面看着就是了!”杜依依伸手推开了常妈妈,阔步向前。常妈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屋子,缄默随在杜依依身后没有说话。
屋门紧闭,但并没有上锁,杜依依轻轻一推,屋门就开了,屋子里燥热的空气拂面而来,让杜依依心头的不好预感更是强烈。
这是厅堂,青澜的寝室在左手边的屋子。
青澜寝室的屋门紧闭,微弱的光线从屋门门缝钻了出来,如丝缕一样的光线照在门坎前那一块驼色的毯子,能看到那上头一些被炭火烧焦的黑点。
常妈妈神色有些慌张,又有些得意。
杜依依想也未想,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如同百年老宅子里的屋门一般,吱吱呀呀的像是一饥肠饿肚的老鸦,桌上的烛台里点着昏暗的灯光,屋子窗户大开,凉爽怡人。
屋子里看不到人,但她能看到那床帘拉上的床榻前,有一双绣花鞋一双厚底靴。
绣花鞋是女子之物,厚底靴是男子之物,虽上有没有花色图案,但她一眼就认出,该说她一看就猜到了会是何人的。
在睿王府,胆敢爬上二夫人的床榻的男人,也就只有这这座王府的主人了。
见杜依依怔怔失神,常妈妈有些得意的勾起了嘴角,这一次自家夫人的主动出击成功,她这个做奴婢的脸上也跟着沾光,想自王妃进府来自己地位的每况日下,常妈妈心中酝酿许久的怒火交织着得意,让她那张枯黄的老脸五彩斑斓了起来。
“王妃!”常妈妈并没有为先前的谎言而认错的打算,她这一句王妃,带着十分的嘲弄。
昏暗灯光下杜依依的脸颊煞白,眉头紧皱,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床榻上不知是宁致远还是青澜睡得不舒服翻了个身,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杜依依眉角高挑,白日青澜的镇定从容神态在她面前闪现着。
青澜虽是宁致远的二夫人,但自从青澜进府之后杜依依还从未见过宁致远在青澜院留宿,上次宁致远与青澜在竹林之事也是经过她首肯的,谁能料到,如今这样的事情,却居然被自己亲眼撞见。
难怪青澜如此从容。
虽嘴唇紧抿,牙关却不停的打颤着,她能想象得到床帘之后两人现在该是什么模样。
“王妃!”看怔怔落魄走出屋子的杜依依,常妈妈提起裙裾随了上去,顺带着还关上了屋门。
待常妈妈走出了厅堂,杜依依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常妈妈冷笑着带上了门,掏出了怀里的手帕,冷哼一声坐了下来,哼着她最爱的那首小曲磕起了瓜子。经此之后,自家二夫人的地位肯定是不同了,自家二夫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在她看来胜过不止杜依依十倍,不争则以,一争就要胜,以现在皇上与沈客的态度,谁能说以后会是什么境况?
看来自己当初,也没跟错人啊!想着,常妈妈喜滋滋的低头轻笑了起来。
白薇在后院找了一圈没见到宁致远,反倒是连杜依依都没见到,跟她慌张的回到怀瑜居的时候才发现杜依依早已经回来睡下了。
杜依依还是没有睡着,透过屏风那些镂空的小孔,她能看到对面那头空荡的床榻整齐的被褥,她觉得自己很愚蠢,就算自己想要扳回局面,也不该真的动心,不然现在又何至于会这么落魄?不过半年,宁致远身边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女人,就算他只活到四十,往后又还要经历多少夫人?她真的能忍得了?
“白薇,替我准备笔墨!”
接替了徐妈妈守夜的白薇怔怔的看了掀开被子翘起的杜依依片刻,迟钝的哦了一声立即去了另一头的书房取来了纸墨笔。
杜依依就着桌子,奋笔疾书写了一封书信,让白薇叫醒了徐妈妈带出了王府。
“王妃!王爷许是有些急事出门了,您就别担心了!”白薇看出了杜依依的异常,往日若是王爷不回府必然会让秦淮来传话,现在秦淮也不见了人影。
“别说了!”杜依依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一脚提在了桌子腿上。
白薇从接替徐妈妈守夜的工作之后还从未见过杜依依发过这样的大火,一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你出去吧!让我静静!”
杜依依紧闭眼深吸一口气,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了炕上,看着自己睡了这么久的火炕,她叫住了白薇。
“将我的被褥与那张床的被褥换一下,把这屏风搬到床前。”
“王妃…………”白薇习惯性的要发问,一看杜依依双眼圆瞪怒火滔天的模样,她悻悻的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被褥很快就被换了过来,但这屏风乃是沉香木所制十分沉重,白薇一人无法搬动,下人都不在,最后屏风没有搬动,杜依依从北头搬到了南头,白薇守到了屋子外头。
换了一个位置,杜依依更是睡意全无,在床榻上转辗反侧许久,还是没能合上眼。
徐妈妈很快赶了回来,见到屋外的白薇,服侍了杜依依近一年的她没有走进去,只是安抚了颤颤兢兢的白薇几句,然后去把乘凉的婢女都叫了回来睡觉。
月落日升,一夜未睡的杜依依好不容易才在黎明的时候睡了一会儿,却又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昨夜宁致远一夜未归,今早才回屋更衣准备上朝。
看到屋内格局变动的宁致远并没有说话,但他更衣的声音还是吵醒了在原本是他的**睡得香甜的杜依依。
两人都没有提起昨夜的事情,宁致远吃过了早饭后去了皇宫,而杜依依睡了一觉回笼觉到了日上三竿。
这一觉还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屋外的声音再次将她吵醒。
是徐妈妈与常妈妈吵了起来。
从杜依依进府开始,陪嫁侍女与睿王府的侍女之间的矛盾就已经积累了下来,因为青澜的低调,常妈妈这半年一直被徐妈妈稳稳的压制着,但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了,有主子撑腰的她,大早的来到了怀瑜居询问起了丝本该分派给青澜院做夏衣的布料,杜依依接管睿王府的内务后,徐妈妈也负责为她处理一些事务,如同这府中下人的月钱都是她在管着,往年这个时候夏衣的布料都是发了下去的,但因为今年供应布料的一方出了一些问题,才会拖延了几日,常妈妈有了青澜撑腰,理直气壮的找到了徐妈妈质问起了这件事。
“连我们王妃都没有急你急个什么,又不会少了你的,再说入夏还有一月,难道现在给了你就能做夏衣穿了?”徐妈妈在中也没有过错,回答起来也是理直气壮。
“明明是你们办事不利,往年我操办这些事的时候可从未出过这样的差错!”常妈妈红口白牙牙尖嘴利,双手叉腰把话顶了回来。
“什么叫我们办事不利!难道这事还能怨我?”徐妈妈带着一队的婢女在后,昂首挺胸的与常妈妈对上了。
昨夜一夜未睡的杜依依本就精神不济热火上身,两人左一句右一句的争闹,能是让她烦不胜烦,直接就让徐妈妈将常妈妈赶了出去关上了屋门。
常妈妈在门口说道了许久,但碍于杜依依是王妃也不敢太放肆,久等不到有人出来之后也只能离去。
午间宁致远并没有回来吃饭,浑身无力的杜依依草草吃了一些又躺倒了**。
这一觉一睡就是大半天,若不是徐妈妈进屋发现杜依依脸颊通红呼吸急促,这一觉很可能还得睡到晚上去。
常流被紧张不已的白薇拉到了怀瑜居为杜依依开了一贴退烧药,连翘则是找到了秦淮让他去找了宁致远。
宁致远回来的时候也是近黄昏了。
杜依依这一病,让怀瑜居的下人们都是慌了神,宁致远一进门,水萍就冲上去禀告了杜依依的病情,杜依依这半日也不见退烧神志不清,常流已经让下人加重了药量。
神志不清的杜依依口中喃喃有语,高烧绯红一片已经从额头蔓延到了脖子,白薇一直坐在床边照料着。
看是宁致远回来,白薇让开了位置带着所有的婢女走出了屋子,杜依依浑身裹着被子,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在他用从白薇手里接过白棉巾为她擦额头汗水的时候,虚软无力的杜依依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虽有些神志不清,但宁致远的感觉杜依依是能感觉到的。
宁致远怔了片刻,想到昨夜的事情,心里大概也明白了杜依依今早对他的冰冷态度是为何了。
“昨夜!”他摁住了她挥打的手,为她擦去了额头的汗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不是你!”
半昏迷之中的杜依依听不到他的解释,此时的她只觉得浑身发热像是身在火炉中,想要去褪下衣衫却浑身无力。
常流敲响了屋门,带着端着汤药的药童走了进来。
“王妃的病只是感染风寒再加上火气上身,没有大碍!”常流让药童将汤药端给了宁致远。
“有你在当然没问题!”宁致远用勺子搅拌着热气腾腾的汤药,朝着药碗轻轻吹气。
“昨夜…………”常流与宁致远挤了挤眼道:“这件事你也不能怪青澜,谁让你不听我劝告偏要喝酒。”
常流是来为青澜说情的。
宁致远无言顿首,将已经吹得温度适宜的汤药送喂到了杜依依的口中。
“青澜这么多年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既然娶了她,总要对她后半生负责的!昨日听说王妃见了青澜,两人闹了些不愉快,你既然是她们的丈夫,这件事你可不能顾此失彼!”
常流还是在为青澜说情。
“我知道!这件事别提了!”
宁致远温柔的俯身拭去了她嘴角的汤药,借着又重复着喂药的动作。
“那我就先走了!喝了这碗药应该就会没事了,若是再不退烧,让人去叫我就是了!“
宁致远点了点头,心无旁骛的喂着药,常流无声与药童招了招手,带着药童离开了怀瑜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