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王妃不可欺
金灯如日,皓月高悬,
自东面从湖面吹来的清风,是花灯最大的劲敌,很多花灯来不及飘到更远的地方,就会被清风吹灭,寂灭黯然的沉入湖底。漫撒清辉的明月在湖面随波扭动洁白身躯的影子,氤氲天河共一色。
本已经过了子时入了夜禁,可此时的湖畔依旧是行人如流灯火燎亮,在湖畔一株枝叶繁茂挂着各式花灯的杨柳下,手拿着勾杆的商人两眼明亮的看着眼前无数手握着一张红色纸条或俯首沉思或抬头望天或左右交流的书生商贩,耐心得等待着这些人解出自己的谜题。
火树银花不夜天,香风醉人。
离开了宁致远的杜依依出现在一株热闹的杨柳之下,正在静静的听着一个书生从容的解开那些让人费尽思量的谜题。
“颜公子,我这里的谜题可难不住你!您啊!还是往别处去看看吧!”
商贩脸上挂着比苦海难看的笑容,他也就是认得几个字,这些谜题还是请了要参加会试的一位举人出的,起先倒是生意不错,少有人能猜出谜底让他赚了不少,眼前这个笑容和亲的年轻人,是他今夜的噩梦,从他站到这里开始,他已经几乎将他这棵树上所有的谜底都猜了出来,商贩本是想趁着今夜大好机会大赚一笔,现在虽说没有亏本,却是白瞎了自己交的花灯会筹集款了!
京城大名鼎鼎的颜才子,解几个谜底,那不是玩一样的嘛!现在的他已经解了二十个谜题,只要再猜十个,这颗树所有的花灯便就是他的了!
“唉……你挂了花灯还不让人猜了!颜兄,继续继续!”簇拥在颜行禄身侧的那几个身着各色直缀的的儒生不满的囔囔道。
“就是就是!”先前没猜中谜题亏了银子的看客也是不满的叫嚣了起来。
商贩苦着一张脸,虽说妻子不在身侧,但他此时却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那只鸡毛掸子落在了自己的屁股上了。
“你赚钱也不容易,我再猜几个,这些银子,多出来的就算是给你补入会的钱了!”颜行禄在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了商贩,商贩数了数,默算了一下自己的本钱,脸上慢慢绽开了笑容。
“多谢颜公子,多谢颜公子!”
早听闻颜行禄品行的百姓看得此情此景,更是对颜行禄这个公认的大贺才子赞赏有加。
“颜兄,来来,猜这个,猜这个!”
雀跃的儒生们指着那个高挂在杨柳上系着一张红纸的兔子花灯,再无顾虑的商贩笑呵呵的用叉子摘下了花灯,将红纸递到了颜行禄面前。
颜行禄垂眸低头,迅速的道出了谜底,赢来了一阵欢呼。
十个灯笼,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巨力神玩石子,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在最后一个花灯谜底被解开之后,商贩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捂着怀里的钱袋子欢喜的钻进了别的杨柳之下,想要在花灯会未完之前再多赚一笔。
有些看客开始去了别的热闹处,一些敬慕颜行禄的看客却是还拥挤在杨柳下,等着看颜行禄如何处置这些花灯,有些年不过十五的小姑娘还在窃窃私语着,说若是颜行禄走了,自己定要将这花灯买下来。
被儒生簇拥着的颜行禄站在杨柳之下,仰头看着头顶花灯,落寞孤寂。
没人明白,他此举是意欲何为。
没人明白,他买下这一树的花灯是为了什么。
并不是年少轻狂为了彰显自己才子之名而多此一举,他只是想,多吸引那道目光片刻罢了。
这一树的花灯,为她而点。
他心中盛开怒放的花,为她而开。
他在杨柳这侧,她在杨柳那侧,可是,却不可能会再有语言。
就像那日,他屹立在垂柳旁,立在风雪中,与她隔着只是数步之遥,却都只是默默转身。
“颜兄,这一树的花灯你要如何处置?”
张景看到人群中杜依依的身影,起先还有诧异,但看其身侧并没有护卫,便知道她也只是来凑个热闹,默默行了一礼之后就再没有多想。
“就让它蜡炬成灰燃到天明吧!”
颜行禄低下了头,清澈的目光看了一眼人群,漫不经心恍若无意的在她身上划过。
“张兄,走吧!我们去泛舟!”
张景欢快的应了一声好,随着颜行禄一同钻入了人群。
花灯未买,在有官府管辖的花灯会上那些为爱痴狂的小姑娘还不至于太造次,失落的望了许久也就都走了,再没了热闹看,其他的看客也都走了,后来的看客也都是侧目看一眼,并未驻足。
他没说,但她明白,这一树花灯,是为她而留。
那一刻的眼神,她明白。
“呆子就是呆子,白费了几十两的银子!”
杜依依苦笑着揉了揉已经发酸的脖子,走入了人群。
这树花灯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了,这些花灯,这个夜晚,这颗杨柳,都已经留在了他她的心中,成为不可磨灭的回忆,成为涩口而回味甘甜的过去。
宁致远不需要去寻她,只要抬头看一眼,就能发现她的存在。
在人群里搜寻了几圈后,他才看到了钟楼上与沈客常流并肩而立的杜依依,衣袂飘飘恍若要乘风而去。
愉快的夜晚,总会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湖畔杨柳岸,那颗在寒冬下都活了过来的杨柳,突然的就起了大火,烧得只剩下了树干,好在这是冬末春初而不是秋末,好在大多有人贩卖的花灯都是隔着一棵树悬挂,不然这一场因‘天干物燥’而起的大火,可是要让许多人血本无归了。
钟楼高耸在不夜天之上,凭栏而立的杜依依虽没能看到这场火的来源,但也明白这是因何而起。
天干物燥为何只是烧了她与颜行禄的那棵树?曹大人的解释托辞,实在不可信。
受这一场火的影响,兴致正浓的许多人都不得不为了自身同伴的安全离开了花灯会,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花灯会上的人就少了大半。
“天色已晚,明日还要上朝,湘雪也累了,我就先回去了。”沈客那双冷冽的眸子并没有被这橘黄灯光烘暖,湖畔那一捧花火也没能让他皱一下眉头,今夜的沈客,有些心事重重,有些心不在焉,有些魂不守舍。
“嗯!注……你们走吧!”想到堂堂沈大将军的威武,杜依依收住了那句注意安全。
“嗯!”沈客颔首,身后巨大的身影骤然而动,清风能吹得衣袖鼓起,却不能吹动紧束的发髻。
低头看着钟楼下层,看到那沈府夫妇的离去,杜依依将目光看向了他处。
“常先生可是看了一场热闹!”
常流一直站在钟楼二层,在她回首看到他与沈客并肩的时候,只觉得画面十分协和宁静,现在她却做不到这样的宁静。
“皇城灯火几重天,站在钟楼二层,只看到了寂然,怎看得到热闹!”
“于热闹之中看出寂然,常先生果然与众不同。”
“湖畔那捧火花,倒是有些热闹!情之一字,确实难懂!”
“难懂的不是情,是心!常先生,看你有些话憋了一天了,说出来吧!”
“圣旨已下,二月初七,王爷迎娶侧王妃宁宜!”
乳白色的月光与橘黄色的灯光交汇,像是在高出四周屋宅的钟楼二层生出了氤氲雾气,将其变得超然于世脱离红尘阡陌一般。
杜依依嘴角挂着最动人的笑,提在腰间的双手并没有不安的绞动,清风吹得头顶金钗步摇摇曳,却吹不动夹着棉絮的薄袄子。
她看着很平静,其实很不平静。
这是她也曾抗争过的,最终又是一道圣旨决定。
在皇权面前,她无能为力。
一道圣旨改变了杜依依的一生,改变了她的一生,如今,又要改变另一个人的一生。
她不是无法接受这道圣旨,她只是有些不甘不愿。
宁致远迎娶青澜,她知道是为什么,所以她沉默,宁致远迎紫月入门,她知道是为什么,所以她依旧沉默,二月初七宁宜要进门,她知道是为什么,但她无法沉默。
经受了伏虎军变冲击后开始再次控制着历史年轮朝着自身希夷方向滚动的人们,开始行动了。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继续败坏下去,她也不在乎在别人看来自己这个睿王妃是有多么的可笑,她走到今日,为的都只是自己。宁宜与青澜紫月都不同,她是郡主,与皇上面前有座的宁王的宝贝女儿,宁致远唯一畏惧的人,不要想也知道,她的出现,会打扰她的生活。
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她只是要平平静静的好好生活,为何却要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宁宜与宁萧一般大,与宁萧一样的性情,与宁萧像是同胞姐妹,但她毕竟不是宁萧,她与宁萧亲近,那是因为宁萧的身份不会干扰她的生活,那是宁萧对自己发出的善意。
宁宜可有?
第一次见她,她就从宁宜身上看到了深深的恨意。
明明是她要来夺自己的夫君,她却咬牙切齿的恨着自己,难道都以为自己真的那么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