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斌儿为大庆而战乃是他的职责,他自幼松散惯了,皇上让他担任禁军统领,恐怕他会辜负皇上的嘱托啊!”
“爱妃,斌儿这些年为大庆立下的功劳,朕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禁军统领这个位置,除了他还有谁能担得,他生下来,就是一块统领万军的材料。”
“皇上,您给了他这么重的奖赏,只怕斌儿年纪轻轻,会恃宠而骄。”旦贵妃这一招以退为进,让一旁的杜松目光更是阴沉。
“斌儿的为人朕怎会不知道,他们几兄弟,也就他稳重一些,爱妃,朕重用斌儿,这是一件好事啊!”皇上握着旦贵妃的手,柔情似水。
“父皇,儿臣觉得母后说得有理,我毕竟还年轻,还需要多锻炼锻炼。”旦贵妃接连着说着这么多句,北落斌不可能会反应不过来。
杜松听着这两母子的话,虽脸上还是笑着,心里却是泛起了波澜,这一家子的谈话,他就像一个外人,皇家一家子可真都是虚伪至极,明明对皇上这一决定欢喜得不得了,却要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
“你有这样的想法,朕也就放心了,这次你立下大功,朕还担心你会恃功自傲,朕现在也放心把长安的安危交到你的手上了。”皇上看北落斌谦卑有礼,心中甚慰,想他这几个儿子,死的死,被幽禁的被幽禁,虽说这是这几个儿子的不争气,但他这个做父亲,眼看着儿子的血肉相残却无能为力,又能如何?
本他对北落潜之寄予了厚望,但北落潜之的执迷不悟,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是心力交瘁,现在他瞒着天下所有人,这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悲哀。
“父皇。”北落斌昂首无言,双眼通红。
“好了好了,你们两母子这么久没见,好好谈谈吧,朕还有折子没有批阅,就先走了,杜松,你随朕来。”皇上起身负手,走出了凉亭。
杜松起身随在其后,不言不语。
皇上跟旦妃北落斌之间一家三口的谈话,杜松无从插嘴,现在皇上将他单独留下来,就是想与他说说一些父子间的谈话。
杜松的身份,注定他与皇上之间不可能有一场正常的对话。
“这次去沙镇可顺利?”
杜松稳步随在皇上身边,目光随着皇上的脚步走着。
“还好。”
“这次与天勒议和,你做得很好。”走在前头的皇上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悦,下意识的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
“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是不是对朕很不满?”皇上止步转身。
“微臣不敢。”杜松拱手躬身。
“杜松,朕知道朕亏欠了你,只要你安分守己,你这一生的荣华富贵,朕许诺给你。”一个父亲,与儿子说着这样的话,杜松眼角一跳,嘴角扯出了一丝悲苦的笑意。
“微臣知道。”
“朕召宁王入长安,别人不明白朕的意思,你一定会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你可要想清楚了。”皇上负手而立,腰身挺得笔直,一头黑白交杂的发紧紧被龙冠束着,透着龙威与严谨不可侵犯。
“微臣知道。”
杜松与皇上之间,似乎就只剩下了这一种交流方式,皇上习惯性的高高在上,带着对杜松的怜悯与不屑,而杜松可以假装顺从,但心底却是在反抗着,他有他不可泯灭的自尊,所以他也不会低头越过自己的底线。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原则与底线,越过了底线的人,连自己都会鄙夷自己,杜松这一生,定下了一条极低的底线,除了与皇上相处时,其他时刻从未触及,可他这股傲气,非但不会博得皇上的欢喜,更只会增加皇上对他的厌恶。
并非是每个皇上都喜欢别人对他献媚,但每个皇上都想要掌控一切,对皇上而言,杜松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未被他掌控过,这,大概就是他对杜松不喜的一个原因。
两父子的性情,造就了两父子之间的僵持,皇上许诺只要杜松安分守己就给了富贵荣华,但这不是杜松所求,若是真的只要荣华富贵,他为何要到长安来?
他要的东西,从来就不是皇上能给的。
“芊芊在杜府等了你半月了,你也是该回去看看了。”皇上看着杜松板着的那张脸,越发觉得这不过两步的距离让他心烦意乱,他是皇上,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感觉。
“是,微臣告退。”杜松一口一个微臣,将皇上心底的怒火撩拨得愈发的旺盛。
皇上皱起了眉头,看着他这个如同他一般傲气的儿子,心里的那根压制着怒火的稻草终于被烧断,可这是御花园,他总不能对着刚从沙镇议和回来的功臣发怒,所以他蹙了蹙眉,转身离去。
杜松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低着的头缓缓抬起,安分守己,荣华富贵,皇上对他的要求以及给予的太不对等太不入他的眼了。
杜家那一百多口的性命,推着他不得不继续前进,早已被仇恨淹没的亲情,从不是他的追求。
杜府里,柳芊芊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听闻杜松回长安的消息,她早早的就让人准备了热水与杜松最喜欢的白衣,为的就是让他舒坦的泡一个澡,缓解一下长途跋涉的疲劳。
越是没有得到过亲情的人,其实越是渴望亲情,杜松与皇上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在他与柳芊芊之间并不存在,对他来说,柳芊芊与红妈妈才算的是真正的亲人,虽说没有血脉相连,但却血浓于水。
看着那一桶热气腾腾的热水,杜松笑着没有迈进屋子。
柳芊芊见他没有入内,便就走了出来。
“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一定是累了,泡个澡歇一歇吧,晚上还有皇上为你们举办的庆功宴。”柳芊芊说话的时候两手紧张的绞动着,虽低着头,但杜松依旧可以从他那个角度看到她羞红到了耳根脖子。
“我自己来吧。”
杜松讪讪一笑,走进了屋中,不等柳芊芊答话就带上了屋门。
柳芊芊羞红的脸颊骤然冷却,一股凉意从心底蔓延到了四肢,原来这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怎会忘记杜松当初娶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自己嫁给他不过是一桩政治婚姻,他对自己,也常人并无差别。原来,原来她本以为的重新开始,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摸着自己冰凉的手背,咬着嘴唇看着紧闭的屋门,心里那用了一月的时间才凝聚出来的希夷化作了泡沫。
她这一生,注定是无缘情爱了。
屋内,杜松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蹙起的眉头颤动了起来,解开束在下巴下的带子摘下帽子,一头黑白参杂的发倾泻在了背后,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那条路,就决不能动情,他不需要旁人的怜悯,更不想看到柳芊芊异样的眼神,他杜松,这辈子,只能达成心愿慷慨赴死,情爱,对他来说,是比皇位更奢侈的东西。
老夫聊发少轻狂,杜松与药圣,就像是两个被时空扭转了的人,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要生出一头白发,一个六十的年纪,却有着二十年纪的模样,杜松这一生要追求的东西太沉重了,沉重得他根本无法去接受柳芊芊表露出来的感情。
就让他做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带着灾难来到这个世界,带着灾难离开这个世界。
柳芊芊或许还不知道,在他迎娶柳芊芊的那日,杜松在书房里坐了一夜,写了一封休书,若是有一日,他有了意外,柳芊芊也可脱身,柳芊芊心底的期盼最终被杜松浇灭,留给她的,只有悲凉。
长安,长治久安,这是老祖宗对他建立的这个国家的希望。
长治久安,这是每一位君王的希望。
黄昏落日,漫天晚霞拉长了人的影子,染红了半边天。
官道之上,一骑黑马绝尘而过,拉出了残阳之下的一道残影。
他虽生下来就活在别人的阴谋中,但他从生下来一直是高高在上,皇子,都察院院长,足以让他睥睨天下叱咤天下,可现如今的他,一无所有,没了都察院这个强有力的依仗,他甚至连自己要寻找的人都找不到一丝的踪迹。
皇上这是要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回头,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走出来,就不回这么回去,一日没找到凌茗瑾,他就不会回头。
在宫中那种夹缝里他都可以生存下来,这个他熟悉了二十多年的大庆,他一样可以。
不过是没了高贵的身份,没了荣华富贵,没了呼来喝去的下人,这些他都可以忍受。
没有了凌茗瑾,那他才是真的无法忍受。
残阳如血,染红了他的脸颊,虽说如今他没了那些权势,只有一骑黑马,但他却是觉得如此的快意,从未放下过的人第一次学着放下一切,是这么的自在。
或许,他应该感激凌茗瑾,从小立志要成为手掌天下的君王的他,今日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背上的担子,他终于可以洒脱肆意快意一回,终于可以不顾一切的去爱一场,终于可以做回一个真真正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