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还有救的。不过是一刹那的迟疑,对方却扭曲着试图扼住苏璎的咽喉,原本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暴增,如匕首一般冷冷的从苏璎面前刮过。一咬牙,苏璎足尖轻点飞身后退,那样奇妙的步伐,暗中契合了天地妙法,竟能在毫厘之间躲过了对方的垂死之击。指间的银簪破空而去,细细的一根簪子在空中猛然增长,上面垂着的一缕金瓜子流苏在空中颤抖着,然而不过是一招,却将那女子死死的钉在了身后的圆柱上。
那是她用来束发的长簪,此刻一头漆黑的长发在肩头滑落,苏璎也懒得去管,只是仔细看着眼前被封住的少女。她歪着头靠在一边,方才闪出的那一缕求救的神色也被彻底湮灭,死亡的灰影在眼底蔓延,不过顷刻之间,强撑着想要说什么的女子便彻底失去了声息,在空中挣扎的双手也软软的垂了下来。
苏璎缓步上前,仔细的看着女子昏迷的面孔,“好似是宋夫人身边的侍女,我今日还奇怪,怎么不曾瞧见她在身边侍候。”
颐言跳到一边,也觉得困惑,“好似从前的确跟着宋映真一起来过店中。”
苏璎缓缓一笑,看来有个地方,只怕真是非去不可了。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苏璎试图伸手拔出自己的发簪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男子清朗的声音,疑惑道:“刚刚那个人,不是姑母的侍女么?”
“呵……你又要说是我想杀她么?”苏璎轻轻说,却没有丝毫介意的神色,她回过头,看着兼渊微笑。
兼渊站在一旁不说话,他缓步走进,伸手探出按在那个昏死过去女子的脖颈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一缕熟悉的黑气从那个被苏璎刺中的伤口袅袅散开,兼渊一伸手,竟然夹住了那缕无形无质的黑气。
虚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扭动的黑雾如蛇一般挣扎,男子微微皱眉,低低念了一句咒语,将那缕黑雾直接收进了自己的袍袖中。
“此事或许和苏姑娘无关,但季绵自刎之事疑点重重,姑娘不要混淆视听。”兼渊说话的声音含了愠怒,“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袖里乾坤……”苏璎颔首,“的确是有几分本事,不过,此事你或许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姑娘未免太小瞧宋家了!”兼渊冷哼一声。宋家数百年以降妖除魔为生,只有嫡子嫡孙才有资格接触家族最核心的机密,况且他不止修习本家之术,更是拜入龙虎山清虚道长门下,嫡传弟子,一身道法修为在同辈中人可谓卓尔不群。
“是么,那苏璎改日再向公子讨教好了。”苏璎轻轻笑了起来,“烦请代为转告宋夫人,我就先告辞了。”
长风乱舞,眼前的女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她的那枚长簪流苏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兼渊一惊,怕被人看出端倪来,伸手将因簪子顺手拔下。细看之下,银簪之上分明镂刻了一串长长的咒语!
其实他刚刚站在假山后面,正巧看见苏璎拔出发簪刺入婢女的肩头,然而不知何故,那枚银簪在紧要关头偏了一下,要不是对方幻出妖魔之行,她应该不会下手如此狠辣吧。兼渊想着女子刚才敏捷的招式和深厚的法术,心下不觉得一怔。
那是道家的法术,无论是禹步还是银簪上的清心神咒……明明便是妖怪,怎么会,又怎么可能使用道家的法术,并且弱水剑是上古神兵,若发现危机便自动示警提醒主人,然而此次看见眼前的这个女子,弱水都毫无反应。
况且,她并没有杀了这个婢女。只是用长簪子戳中了女子的穴道,将她的三魂困住,人虽然还活着,但何时会醒来,只怕谁也不知道。
她……兼渊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长簪收入了怀中,心底一片困惑。
春夏之交,万物生根发芽葱葱郁郁,但是眼前的梧桐树却显得分外萎靡,梧桐叶列缺如花,却止不住的片片掉落在地。苏璎看着路旁奇异的景象,微微皱眉,“这地方,果然有古怪。”
在肉眼看不见的土地之中,邪气犹如淡淡的山岚一般逸散而出。
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连这样有灵性的树木都难以镇压邪气,更勿论这山林中其余的地方了。
自从宋夫人说自己曾来城外的寒山寺上过香之后,苏璎就一直对此事念念不忘。世上精怪妖鬼无数,苏璎素来只做一个旁观者。然而这一次……分明不是妖鬼所为。单纯的牵引气息来控制一个人,或者附着在人身上吸取阳气。这种能力,只有魔才会有。
六道轮回,三界清平。人族与妖道都可靠自身修炼体悟天心,一旦破劫而去,立刻白日飞升进入天界。只是漫漫苦修,白日飞升之说对多数人来说实在可望而不可及。但是魔道众人剑走偏锋,不耐漫长的岁月中只单纯的吸取日月精华,而是通过杀戮和血腥来增长自己的力量。
如果真是邪魔所为……那么这件事,苏璎不能置之不理。
“这地方怎么让人觉得阴森森的,竟然还有寺庙修筑在这种地方?”颐言低声说道,此处人烟罕至,只有脚下的阶梯层层叠叠一路往山顶蜿蜒而去。四周花木繁盛,鸟啼清脆,原本应该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可是纵使空山新雨,却总让人觉得有种胸闷之感。
“你何必管这种闲事,实在不行离开楚国就是了。”颐言担忧的回过头来,眼中不无忧虑,“这里面的东西,只怕比囚牛还要可怖。”
“既然知道了,总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走了吧。”苏璎稍稍一笑,不以为意。她出身九重天外,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这样的灾祸而不闻不问。
“哼。”颐言的神情倒是不屑一顾,眼中满是嘲讽:“你有要为天下苍生牺牲的宏愿,人家见了你,一样管你叫妖孽。有什么意思?”
“到底是修行尚浅,尽说些孩子气的话。”苏璎扑哧笑出了声,旁人如何看你又有什么要紧,最重要事到临头,你如何看待你自己。她千年道行,就算情况再危急,至少还有自保的力量,然而城中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事到临头,他们又该如何?
天道之下,人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东西,避无可避。
“苏姑娘,我来还你的东西。”转过一层石阶,苏璎的脚步蓦地一顿,高大的树木下,仗剑飞行的青衣男子对她点了点头,神色倒是比从前几次温和了许多。
苏璎微微皱眉,走向前去,“我不是说过,你最好还是不要过问此事的好!”
然而兼渊没有作答,只是从怀中将一枚银簪交还给了苏璎,过了半晌,才低低说道:“除魔卫道,我同样义不容辞。”
“苏姑娘,这件事恐怕十分蹊跷,我已经传信给师门,相信不日便会有人前来相助。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没有让你一个人身处险境的道理。”
晚来风凉,吹起男子的袍袖在风中飒飒。
苏璎叹了口气,不发一言的继续往前。倒是颐言含着兴趣打量跟在身后的男子,浑然忘记不久之前这人还曾拿五雷符对准过自己。
在山林深处,果然有一座小小的寺庙。掩映在花木扶疏之间,倒是别有几分情致。然而庙宇之内空空如也,苏璎和兼渊漫步走过台阶,竟然发现此处连扫地的沙弥也没有。
“不知可有人在么?”兼渊咳了咳,在门外轻轻叩门道。然而寺庙中依然毫无响动,倒像是座空寺一般。
苏璎微微一笑,颐言却越发不安起来,神情颇显焦躁,颐言天赋异禀,对邪气妖魔感官敏锐。苏璎转过身,对兼渊说道:“不必喊了,就算没有人我们也是要进去的。”说罢轻轻伸手,那被锁死的门闩自己从内部滑落,不过手腕一推,苏璎便已经提起裙袂走了进去。
兼渊颔首,也不觉几分有趣。他从未见过将法术使在这样取巧之处的人。出身降魔世家,自幼又拜在高人门下修习道法,这样不问自入的方式倒是新鲜。
两人围着寺庙走了一圈,发现寺中果然空无一人。只是大雄宝殿中佛像巍峨壮观,婴儿手臂般粗细的香烛袅袅燃烧,可见应该人不曾走远。苏璎站在宝殿中瞧了一会儿,伸手在漆红的柱子上一抹,手指赫然翻出一抹鲜红,带着淡淡的血迹。
“竟然在诸佛眼前大开杀孽。”苏璎叹了一口气,对着眼前鲜红的柱子出神。兼渊皱眉,问道:“怎么,妖怪也信佛的么?”
然而白衣女子却微微笑了起来,并不答话。
“两位施主,本寺每隔五日便不再接待香客了。”是个中年男子的身影,手中还拿着一卷经书,黑色衣袍,穿着素约,分明是庙祝的打扮。
“哦,我们初来此处,并不知道贵寺有这样的规矩。”苏璎合掌念了一句佛号,静静审视着眼前的黑衣男子,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张脸倒是英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的时候,仿佛一轮残阳已经走到了尽头,说不出的衰朽和腐败之意铺面而来。
“施主并非熟客?”男子皱眉,一张脸变得阴晴不定,苏璎与兼渊对视了一眼,都发现了异常。那个男子,用了一个很奇怪的称呼,可是自己却不觉得。
兼渊笑了笑,大步走向前来,“我的姑姑是宋映真宋夫人,姑姑她说自己能中年得子,全靠在寒山寺中求得神佛庇佑。因此在下与拙荆二人……”
苏璎面色一变,她倒是不介意兼渊称自己为拙荆,只是怀里的颐言却忍笑忍得辛苦,一直在她手中扭来扭曲。“哦,原来如此……”原本戒备的神情渐渐松懈,庙祝露出了一缕奇异的笑容,然而提到宋映真的时候,庙祝的神色似乎有些疑惑,“两位也是来求子的。本寺中有一座神像专司夫妻之间求子之用,只要虔心祝祷,一定能让二位心想事成。”
“上次和宋夫人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如今可还好么?”蓦地,庙祝低低的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