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颐言只是怒气冲冲的睁大着眼睛,一身雪白的毛皮不知道渐染了什么,满是污渍,颐言一向自诩血统纯净高贵,成了妖精之后更是难得这样狼狈不堪。
“真是不曾见过这样无礼的人,好端端的便一张五雷符扔过来,若不是我见机得快,只怕才两百年修为就要领教天劫雷劈是个什么滋味了!”
苏璎微微皱眉,然而看着眼前的白猫身上灰头土脸毛发纠缠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我早便说过要你收敛行事,若是客人也便罢了,寻常人家,何曾受得了一只猫能开口说话的?只不过……能够施展五雷神符请动雷神行事,看来你是惹上武华山哪位天师了?”
颐言翻了个白眼,踉跄的站起来,忙于为自己争辩道:“不是武华山的那群牛鼻子老道,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看上去就讨厌的很。”
“罢了。”苏璎笑一笑,这里被她下了结界,有她镇压,根本不会有丝毫妖气外泄,放眼楚国境内,根本不会有人能看出此地有何不妥。
“对了,我今日闲着出门转了转,倒是遇见了一位故人。”然而颐言却一直愤愤不平,发可是了几句牢骚后颐言便也不再提起,反而不知从何处端了一盆子鱼干出来放在桌子上,“我出门瞧见季绵了,她说原本要来拜访你,只不过今日定了要登台,我便要她改日再来。”
“其实……无论她来与不来,我们都要去找她的。”颐言伸出爪子揉了揉脸,然而那眼神里竟然露出了罕见的哀伤,“百年前佘瑟也是这样……轮回之后,她依旧不得善始善终。”
苏璎微微怔了一下,佘瑟,季绵……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一百年前,还是两百年前?真的太久了,久到那些熟识的人早已死去,有一些在红尘中连灰烬都不曾留下,而有一些……却正在慢慢步向衰老与死亡的途中。
“原来……是她啊。”苏璎轻轻拈起一枚鱼干,眼神一变,“我说怎么瞧着桌子上那枚发簪格外眼熟,那是佘瑟从前戴过的东西,难为你现在还收着。”
然而看着颐言陡然黯淡下去的眼神,苏璎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何必还要放在心上?”
“不一样的。”颐言前肢交叠,静静的趴在地面上,“两百年前若不是她,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一切自有天命,你不必杞人忧天。”苏璎笑了笑,将手中中的鱼干放入嘴中,鱼干制作得很有嚼劲,有淡淡的烟熏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然而她却微微皱眉,“李记的东西如今味道也变了,倒比从前还要辣一些。”
“你上次吃这个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时候还是他父亲亲手在做呢。如今那家店开的大了,他请了伙计,味道自然没有从前的好。”颐言絮絮叨叨的和苏璎说起今日的见闻,玉楼东如今开得越发大了,以前东北边有个亭子被人拆了,开了个包子铺,真是扫兴……
苏璎在一旁含笑听了,时不时接上两句,然而多数时候,都只是静默的听着。她的眼神望着辽远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是奇怪,你便真的从未想过要试一试人世间的爱情是什么滋味么?”一边大口咀嚼着鱼干,一边抽出空来审问苏璎,见到白衣女子陡然尴尬起来的神情,白猫眼中似乎露出了十分得意的笑容。
“红尘千丈,你一直都是做个过路人,如此匆匆,不觉得可惜么?”颐言不顾对方已经变色的面孔,自顾自的问了下去。然而苏璎又何尝是好对付的女子,她伸手用茶盖拨开盏中的茶沫,轻轻啜了一口,“真是多嘴,说得好似你在这红尘中历练了多少似的。”
一人一猫正说着闲话,忽然听见前铺传来嬉笑的人声,似是一群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既然是开门迎客,除了招待那些真正有缘的客人,苏璎在这里待了三个月之久,慢慢倒也有一些寻常的客人上门。
眼前那个穿着簇新牡丹暗金马面裙的妇人正和一群女子们说些什么,看来应该是家长中的长辈携了年轻女子出来远游,路过此处所以特意进来瞧一瞧。
苏璎从柜台后转了出来,对着那妇人微微一笑,“宋夫人春游归来么?”
“是啊,哟……苏姑娘几日不见,倒是显得憔悴许多了。”宋映真是楚国士大夫李琛的夫人,一家显贵,倒是颇有些权势。一日路过苏璎的店铺,推开门来一瞧,谁知看上了苏璎不曾收好的一匹蜀锦,一见之下喜欢的不得了,硬是花了百金买了回去。
苏璎想着,既然是开铺,总不能老是守株待兔才是。更何况这些寻常人中间,说不定越是有丰盛浓烈的故事与情意可寻。这样想着,她便真的开起了一个小小的杂货铺,各式各样的古玩奇珍,绫罗绸缎,可谓真是应有尽有。数百年的收藏,当真随便一样都是稀世奇珍了。如此一来,王都的达官贵人们倒是趋之若鹜,苏璎倒也乐得做个掌柜,每日迎来送往,打发漫漫时光也好。
“宋夫人,这里新到一匹竹青弹墨藤纹花软缎,夫人觉得如何?”一袭白衣的女子将手中的锦缎抖落,竹青色上藤纹错综复杂,素净而不失简约。
“这……”穿着华贵的中年妇人伸出手碰了碰花软缎,皱眉道:“苏姑娘的料子自然是最好的,花纹也比别处雅致些,可是未免也太素雅了。”
“我记得宋夫人不久前曾说过,因为不久后便是清明,贵府不是要一起去祭拜老夫人么?这匹料子素净淡雅,清明时节祭奠先祖,却也端庄不失礼数,宋夫人以为呢?”苏璎淡淡一笑,将手中的绸缎放在一旁,轻笑道。
宋映真果然笑逐颜开,连连称赞道:“苏姑娘果真是七窍玲珑心,我当日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难为姑娘还记在心里。”
苏璎一笑,只是静静的将手中的绸缎包好,又转会柜台找零给了宋映真。倒是宋映真的确喜欢苏璎,见着对方安静秀气的模样,越看越是欢喜,不禁问道:“苏姑娘过几日可有时间,府上要置办几桌酒席为幼子满岁庆祝,姑娘不妨赏光可好?”
苏璎称着银子的手陡然一僵,然而顿了顿,她淡淡笑道:“多谢宋夫人好意,苏璎卑贱之身,只怕去了也不合适。”
宋映真性子耿直,一听连忙摇了摇头,“姑娘这便是看不起我了,姑娘这样好的人品样貌,真是神仙似的。更何况……”
“我远房有个侄子来了铂则,我瞧着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寻思着要找个好姑娘家才是。”
这话一出口,苏璎还在出神,颐言已经笑的在地上打滚。苏璎的面容顿时尴尬起来,沉默了半晌,竟然找不到什么话来接才对。
“就这样定了,到时候我自会派人来请姑娘。”宋夫人拿了布匹,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了,生怕苏璎一回过神来便要开口拒绝。
看着宋夫人渐渐远去的身形,颐言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件稀罕事,倒有人为你说起亲来了。”
“多嘴!”苏璎有些恼羞成怒,一袖子拂在颐言身上,“倒是寻了时日去见一见季绵才是正理,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得偿所愿。”好不容易收敛了笑意,颐言这才轻轻吐出了这四个字。
“那便好。”苏璎的手一顿,看着窗外辽远的天空深思着。
一下马车的季绵顿时匆匆离去,临走时倒不忘对着马车内探出身子的男人稍稍一笑,“今日多谢公子了,若非公子出手相助,只怕妾身恐怕要耽误大事。”
“姑娘不必客气。”面如冠玉的男子轻轻笑了笑,略略低眉,那一句敢问姑娘芳名还未曾出口,对方却早已经步履匆匆的离去。只剩下一点裙袂在视线尽头倏然而过。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
“急什么。”季绵微微一笑,话未落音,一群服侍她换上戏服修饰妆容的人一窝蜂的涌了上来,迅速便簇拥着女子往房内走去。
然而不过是几日的工夫,便隐隐风传浮王不知道什么缘故对季绵一见倾心,恐怕有那她为王妃的流言在铂则城中暗暗传递着。
整座福祥楼张灯结彩,然而在后院的一侧,布置华丽的房中却只有季绵自己一人,她平素都是一人独处,连上妆换衣都很少假手于人,班子里也知道她喜欢清静,一般都不会去她周围吵闹扰了她的清静。更何况据说浮王包了场子,今日来的都是楚国王都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班主福叔恐慌的不得了,把所有的下人都抽到前厅去照料琐事。生怕一个疏忽便怠慢了贵客。正对镜梳妆的女子陡然一惊,看着猛然被清风吹开的窗拢,心底陡然一惊。